众人朝着山顶奔跑,翻过这道山,就要到他们和司机约定的地方了。
身后的村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而远处山顶上原本遥远的小黑点越来越近,逐渐显现出轮廓。
夏迩猛地刹住脚步,其余玩家也纷纷停下。不远处的摩托车一轰油门,直直朝他们开来。
“分开,从两边跑!”
夏迩大喊,拉起阿慧的手臂直奔山的右侧。阿慧却在此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泪眼婆娑:“没用的,那里是悬崖!左边也没路,我们跑不掉了!”
“在那里!看到他们了——”
山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人:老酒,村长,怒气冲冲的村长老婆,总是朝他们笑得一脸慈祥的爷爷,卖劣质烟的阿婶,每天很早就到路边摆摊卖早点的阿嬷……都是莽山村的村民,现在他们举着锄头或棍子,提着耕地的耙子,握着尖锐的铲子,一步步朝这边逼近。
山上的两人也很快驶至,杨老二把车停在旁边,倚靠着摩托车抽烟,后座的杨老大跳下车子,一步一步走到阿慧他们面前。
“你说你,跑什么?”他咧开嘴,露出发黄萎缩的牙齿,视线扫过众玩家,“你们又来凑什么热闹?”
他伸手去拽阿慧的衣领子,使劲儿往回拖,也不顾后者有身孕。坚硬的石子,割肉的杂草,疼得阿慧在地上又哭又叫。
“你还哭!哭,哭你妈哟哭!”杨老大抡起长棍便往她腿上招呼,瘦小的手臂竟青筋暴起,抡圆了力气。
夏迩几人扑过去阻拦,后来的村民却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壮小伙上下打量他们一眼,说:“不要多管闲事。”
柳濂怒极反笑:“闲事?你们没长眼睛吗,阿慧她要被打死了!”
一个老爷爷在旁边赔笑道:“怎么会呢,我们都很担心阿慧,发现她不见了全村都出来找呢……哎呀!”
只听见一声闷响,那根有成人手臂粗的棍子断成两截,而地上的阿慧痛得脸色惨白,终于昏死过去,下半身积了一地的血。
老爷爷干巴巴打圆场,“这杨家娃子真是不小心。”
趁村民愣在原地,夏迩总算跑过去,扶起早已不省人事的阿慧,回头喊:“还愣着干什么,送医院!你们已经害死了一条人命,还想再害死一条么!”
村长老婆吓得扔了手里的铲子,哆哆嗦嗦地说:“可是村子里,没,没有医院……找老太婆吧,她不是会治病吗,快,快带这妮子去。”
村民们依言赶紧要抬阿慧回去,杨老大却忽然挡在他们面前,脸色阴沉:“不准去!”
村长老婆苦着脸去劝,没说句便被儿子推到一边:“我的婆娘,我爱咋打咋打!跑嘛,跑,我今天就好生用棍子管教下她。我跟你说嘛,‘打不死的婆娘,晒不死的茄秧’!”
玩家们怒了:“你他妈还好意思说是你的婆娘?人家咋来的你自己最清楚!”
“哈哈哈,咋来的?八大八百块钱哦,800!我花钱买的女人,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你!你们这是犯法!”
“犯法?哈哈哈哈!”村长听了,随即哈哈大笑,“警察可管不到这个穷地方,在莽山村,我杨祥就是王法!”
他竖起食指,拿指尖不断地点自己的脑袋,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犯法,哈哈哈哈哈——”
“至于你们,给我滚出莽山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随村长一声令下,那些村民像围殴阿慧那样向玩家们逼近,一双双眼睛凶狠阴鸷:“滚出去!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滚出莽山村!”
老周咬掉嘴里的烟蒂,心一横,伸手就要将自己的道具拿出来,不料李老师却先一步走过去,手里还握着一叠红钞:“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村长冷笑一声,表情似乎有松动迹象:“李老师,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们学生太不听话,连别个屋头的家事都要掺一手。”
李老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掏出一叠:“确实是我们不对,我替他们道歉。原先说好的两千调查费我再加四千,六六大顺,好不好?”
“哼。”
村长接过钱,没再说话,只是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便转身指挥其余人抬阿慧回村了。
……
门被轻轻关上,仅在锁门时发出一点声响。虽然没有拉窗帘,但玻璃上经年蒙着一层灰,到现在怎么也抹不干净了,黏糊糊的让人想起附在下水管道的苔藓。太阳也照不进来,室内光线昏暗。
来人走到床边坐下,板着的脸上堆出一个笑来:“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妈……”另一道声音战战兢兢,有些不确定地问,“她不会有事吧?我,我只是觉得嫂子不该就这么丢下我们,没想到会这样……那孩子就这么没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呸呸呸!瞎说什么。阿慧那妮子的身体本来就弱,上一胎生得要死要活的,最后不还是个赔钱货?这次流掉的估计也是个女娃呢。”
老人牵起她的手,拍了两下,“这次是她自己不听话要跑,自作孽哟。你能告诉我们,妈很高兴……好孩子,别多想了,你以后也会有孩子的,妈等着抱大胖孙子呢!”
女人眼睛里都似乎泛起泪光:“真的?”
“当然了,你是老幺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媳妇,妈千盼万盼你好哩!”
“真的!”女人心尖一颤,一股热流顺着俩婆媳交握的手传递过来。她想起自己之前怀每一胎时大家对她的期许,喂她喝那些个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药。那滋味儿她至今记得,苦得舌根都麻了,甜得牙齿都掉了。
注意到身边人开始咕咕叫的肚子,刘翠兰推了推她,接着朝门口走去:“行啦,做晚饭去吧!这老幺也真是的,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怎么还不准你吃饭呢。”
“没有,是我的错。”她小声说,也跟着走出去,脸上隐秘的笑意被惊愕取代,“是你们——”
“小芳?”
他们回来拿东西,却隐约听见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现在村子里的闲人都溜达到村西看热闹去了,刘翠兰和小芳在屋里干什么?
小芳脸上的惊愕褪去,神情变得恍惚,说话也颠三倒四:“肚子好空,要吃饭,你们饿不饿,我去做饭吃,吃一点吧。”
她没等到大家回答,便自顾自扶着肚子走出去,撞到某个玩家的肩膀时趔趄几步,又跟没事人一样钻进厨房了。
夏迩望着空下来的屋子,唇线紧抿,他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没想到最后告密的人是二媳妇。按理说她和阿慧年龄差不多,又都是杨家的媳妇,妯娌间就算有矛盾……不,他记得这人还帮阿慧说过话,那眼里的关心和同情不像是假的。
暂搁下心中所想,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看关键人物阿慧的情况。夏迩他们转身离开,队伍中的几个玩家却没动。
“哥们儿,要不咱吃了再去吧,再说那么多人在呢,不敢把那个阿慧怎么样的。”
说话的人身材干瘦,此时一头毛寸都没精打采的,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眼睛往厨房瞟——那里面传来锅碗碰撞的响声,丁丁零零地敲着大家饿扁了的肚子,农村用的是土灶,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仿佛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跑了这么久没吃东西,那些重油重盐的食物在他们心中已然升华为山珍海味。
另一个玩家也站出来,夏迩认出她是自我介绍环节的老玩家之一,戴着一副黑色镜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厨房和门外来回转了转,坐到椅子上:“东海,你看大家都饿了,就留在这等老周他们人回来吧。”
几个玩家犹豫着收回脚步,他满意地扶了下眼镜,“当然,要走的人我也不拦你们,天就要黑了,早去早回。”
他特地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