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仙门清谈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修士,梅雪时随意挑了个地方坐,拿着把竹骨扇慢悠悠地摇。
墨明烛身为弟子,自然站在他后面。
席间,有几个不长眼的往梅宗师身边凑,邀他喝酒,然而都被果断地拒绝了。
梅宗师平生滴酒不沾,沾一滴即醉,一点情面都不给留,大家伙都碰了一鼻子灰,自讨了个没趣,打着哈哈远离了这片冰封是非之地。
梅雪时爱喝茶,尤其偏爱清苦的茶,和他身上的药味一般。
曾几何时,梅雪时一人撑起九州界膜,隔离界外邪祟入侵灵气之地,那般强悍的灵力,半步登仙,前途无量。
如今,满腔意气俱都化作了柔顺的月光,病气郁沉,连喝苦茶都不觉得苦。
墨明烛静静望着他,大抵是师尊心性纯澈如稚子,侧颈凝脂如玉,低头翻阅比赛赛程卷宗,眸光水敛,认真而又执着,和这世间的师尊一般无二,温和耐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解答着愚蠢徒弟的愚蠢问题…
梅雪时耐心告罄。
墨明烛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
梅雪时长眉竖起:“参加比赛需要武器,你没长眼睛还是眼睛长了霉?没看见?你的武器呢?”
墨明烛老老实实的:“师尊,徒儿的武器是尾巴。”
梅雪时闭了闭眼,墨明烛本能地缩了下脖子。
梅雪时险些拍案而起:“胡扯!你听说过哪名修士是用尾巴取得成就的吗?”
墨明烛小心翼翼,非常狗腿的给梅雪时捏肩捶腿,“师尊,我可以用剑,我剑术修炼的也算拿得出手。”
梅雪时稍微消气:“那你倒是谦虚了,你的剑术我一手调.教,待到你比赛时,用我的枯荣,枯荣已认你为主,随你使唤。”
南归门主南华期坐在上首,身旁伴着六位妙龄女修,南华期对这群女修视若娇花美玉,柔情似水,梅雪时看见了就移开视线,暗暗摇头。
色字如刀,悬于头顶,难免迷乱心智,不成气候,于修行无益。
墨明烛还不知死活地问:“师尊,为何南华期有这么多侍女?”
梅雪时锋利的眼刀割过去,墨明烛还不解气,只听梅雪时冷声道:“手伸出来。”
墨明烛懵懵懂懂伸出手。
梅雪时伸手,不用戒尺教鞭,直接打了他手一下:“你可知我为何打你?”
墨明烛吃痛,抿着嘴唇,俊美的脸庞浮现一层痛意,他生性聪慧,顿时明白师尊意图:“徒儿不敢迷恋女色,徒儿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请师尊放心。”
梅雪时冷冷点头,“你知道就好。”
南华期叫住了他,“梅宗师请留步。”
梅雪时站定青玉长阶,转身,眉眼轻抬,广绣拂过,“南门主。”
南华期的眼神落向众人,免不得落在梅雪时身上,说:“梅宗师,你可看过《摩昂素月经》的半本残卷?”
他一说这本残经,在场的所有修士都肉眼可见地安静下来,有些年轻沉不住气的,还直接转过头来。
梅雪时淡淡道:“略知一二,看过一些,不曾修炼过。”
南华期道:“那就太好了,如今这本经卷在我南归门的摘星楼里,实话说,我本不该把它的所在告诉各位,但情势迫在眉睫,我想各位已经知道,魔修来到了雁城吧?”
大家纷纷点头,原来这早已不是秘密,昨夜梅雪时与闻鸷起了冲突,险些掀了一整条长街这事儿,早就在当夜传遍了修仙界。
南华期开门见山道:“《摩昂素月经》是古神秘籍,博大精深,难以读懂,威力巨大,可开山劈海、逆转补天,得之不易,精通者甚至可以独步修仙界。可惜我手里只有残卷,闻鸷想要这本经卷,我需要各位修士加以援手,请梅宗师守摘星楼,不仅是帮助我南归门,更是守护众生,积德行善。”
常宁在一旁低声道:“什么啊,大义凛然的,其实是不想丢失《摩昂素月经》吧?就算他守住了,也不会分享给我们。”
墨明烛道:“常师弟,慎言。”
常宁挑了挑眉,“哦,知道了,墨师兄。”
他二人相处和睦,然而诸位修士有的已经揭竿而起了。
“南门主这意思是,我等都无缘一观经卷,却要为贵阁拼死守护残经?”
有人嗤笑道:“话不可这么说,太直白了些,南门主也是一番好意,若是能防住魔尊的偷袭,不知道南门主可否愿意将残经借我东境四州姜氏一观?”
南华期淡淡道:“姜氏…你是家臣?似乎不足以采信。”
那人闹了个脸红,但确实小世家话语权不够强,南归门这样大的宗门就算不给他好脸色也不足为奇。
大家都看得出来,南华期此番只是想为难梅雪时,否则不会让他一个元婴期都不到的修士独守摘星楼。
墨明烛低声问:“常师弟,师尊与南归门可有过节?”
常宁便把多年前梅雪时打败南归门内定掌门人、南归门客卿远赴昆仑投奔梅雪时的事情说了。
墨明烛听了,点点头,眉尾懒懒道:“听起来是有不小的过节。”
常宁忧心忡忡,俊秀的小脸上愁云密布:“本次论道会,南归门肯定给我们穿小鞋。”
墨明烛拍拍他的肩,“不怕,实力不会长腿跑了,修士的眼睛不会看错。”
那边已经吵成一团,南华期冷笑道:“怎么?你们不服?那也别来找我,去求梅宗师,他是修仙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当初投奔他的人那么多,我不是也没有阻拦?今日我还为大家准备了极乐仙珠,大家不妨各自展现灵力,与梅宗师对阵,谁赢了梅宗师,这半本《摩昂素月经》,我便与他夜宿摘星楼,共看经书。”
南华期与他无甚好说,语气已经不佳,“来人,把这些吹拉弹唱的仙娥们都请出去,清出一块台子,我南华期一言九鼎,这半本残卷,定与胜者共享!”
小厮们快速跑过来把亭中心的牡丹台清干净,四周画廊也很快就站满了修士,只有梅雪时还留在台侧的阶梯上,衣角落进水中,因墨明烛的龙息护体,而滴水未沾。
“师尊,”墨明烛低声道:“不可与他们比试,让弟子来。”
梅雪时却道:“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墨明烛知道梅雪时的嘴刀锋一样不留情,但他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好,只是梅雪时并不给他犹豫的机会,按住他肩膀将他推离台中央。
南华期冷笑道:“梅宗师居然也有舍不得徒弟的时候?”
梅雪时:“废话少说,我不应战。”
南华期:“那我就毁了这半部残经。”
梅雪时微微眯眸。
这话一出口,有的修士就按捺不住了,“梅宗师,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若是不应战,这半本经书不是只有他南华期一个人可以看了吗?”
“就是,没人同你打?我来同你打!”
华山宗的客卿执剑而出,气浪翻滚,剑刃直指,梅雪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身形一闪,那剑刺了个空,反而化剑为枪,杀了一计阴狠毒辣的回马枪!梅雪时身后长眼,侧身躲过,靴底在水面上轻若鸿毛,宛若游龙般飞身向后,水花轻扬,剑朝他飞一寸,他便刚好能躲开一寸,控制距离之精妙,就像猫捉老鼠一般游刃有余。
他不打,是因为修为不敌。对方接近于化神期,他是怎么也打不过的。
回身捏出一道符箓,“烈火融身符”猛贴在对方脸上,对方根本没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符箓,“啊!!”的一声捂住脸,浑身起火,往水底下扑通一声坠西瓜似的掉进去了!
“咕噜咕噜”气泡直冒,梅雪时拎着他头发,把他甩回廊亭。
“修为不到家,回去再练练。”
“梅雪时!”南华期猛地站起来,“你这是什么妖术?”
梅雪时冷言冷语:“符箓之术,不是邪祟之术,你不懂别瞎问。”
南华期一张老脸都气白了,“你…你们昆仑宗就允许你这样的邪门歪道横行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梅雪时不耐烦,挥袖使了一道闭口咒,“吵死了,闭嘴。”
南华期颜面尽失,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脸色通红,南知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受辱,握着琴中剑飞身而来!
墨明烛拦截南知,闲闲的挡在梅雪时身前,气场压弯剑刃:“父子二人齐齐欺负我师尊,这是什么道理?我读书少,没什么知识,素质又低,你们别骗我。”
南知怒而反驳道:“难道你们师徒就讲道理了?”
墨明烛轻笑道:“你这是倒打一耙?我师尊和你们好说好商量还不行,非得卑躬屈膝,逼着他去守,我若是他,定将你们都挑断灵脉。”
南知震惊了:“你!”
墨明烛挑起长眉,“我说了,我没文化啊,比起我师尊确实是比较粗鲁,见谅。”
其他南归门弟子皆执剑而立!昆仑宗也不甘落后,站了起来!
只见霎时间,天地变色,幻象破空而出!
竹叶林海、金光法阵,梅雪时身立水中月上,足尖点水,不染潮湿,展袖,两指成决。
他衣袂胜雪,浓睫墨瞳,晏晏君子,瘦腕翻覆,雪面清凛,声音含威不怒:“残经半卷,就算被闻鸷拿去了也不成气候,那里面的内容繁复古典,若无五百年光阴断然难以参透,只要记错一个字,就会走火入魔、真气倒行,死无全尸。南华期,今夜摘星楼我守了,你们若是再对我门人出言不逊,休怪我对你们不留情面。”
南华期已然被眼前绚烂恢弘的天地幻象迷住了眼,“一派胡言!《摩昂素月经》现世之人中见过它的仅有寥寥几个,你怎知会有如此后果?”
对上南华期又惊又愕的视线,梅雪时莲目轻飞,一瞥如烟,淡淡道:“无可奉告。”
南华期顿时恼羞成怒,那颗极乐仙珠不甚被他甩出去,而梅雪时甩袖离去,墨明烛接住极乐仙珠,身影如离弦之箭般追出去,一个背影流星飒沓,另一个雪白背影姿容秀丽显得似仙人般清雅如烟,他在半空停留,直到墨明烛站上枯荣剑,而后翩然转身,拂袖而去。
南华期要追,常宁横剑在前,脸颊紧绷,“老匹夫休要追!今日谁敢出这个门动我们梅宗师一根头发,我就一把剑横在你们脖子上!实在是欺人太甚!欺负我昆仑宗没有人?梅宗师若是想说自然不会隐瞒,他若不想说你便半个字都问不出,这等思量都没有,我真替你感到羞愧!”
裴寂默然出现在常宁身边,两方之间的关系骤然紧张起来。
半空风急,墨明烛扶着梅雪时的身子,急声问:“师尊,和他们何必如此动气?”
“无妨…咳咳…”
“师尊,你为何对那劳什子经书那么了解?大家都对它趋之若鹜,唯独师尊好似没什么兴趣?”
梅雪时的声音被风吹到支离破碎,轻轻一咳,敛眉轻道:“因为那本经书,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