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谨醒来时,戈雪琛还坐在床边。
“给你添麻烦了,学长……”
戈雪琛对上许林谨满脸愧意的眼睛,已经到了嘴边的“你身体不允许,为什么态度不强硬一点”就再开不了口了。
看着对方依然苍白的脸色,其他斟酌了许久的话同样卡在了喉咙。
半晌,戈雪琛哽出一句:
“没事,你人没事就好……”
他又想起来:“你朋友刚刚来了,快上课了,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许林谨才醒过来还有些懵:
“谢谢?”
“……”
戈雪琛张嘴,看许林谨一眼,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许林谨只能看得出,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
原本因为乏力和刚醒而大脑宕机,许林谨此时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刚才接了句奇怪的“感谢”把天聊死了。
于是一个激灵,人也瞬间清醒了。
干嘛说谢谢啊。
许林谨转过身去拿水,手却颤抖着。
旁边有一个不太熟的人,很难才能憋住不笑。
戈雪琛站起来,看到许林谨自己拿稳水杯,又坐下,倒是没有注意到对方极度克制的颤抖。
“学长,刚刚来看我的朋友有说什么吗?”许林谨把杯子放下,终于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让你好好休息。”
“噢。”
“老师给阿姨打了电话,她在赶来的路上。”
“嗯。”
许林谨忽然也想到了什么:“学长,你也回去上课吧,我已经没事了。”
“第二节课,快下课了。”戈雪琛点头。
像是心里有数,却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学长你不回去吗?”见状,许林谨有些奇怪。
见戈雪琛若有所思,许林谨以为对方会说“那我就先走了,你先好好休息”或是“嗯,刚好回去还能赶上第三节课”之类的客套话。
谁知对方却不按套路,用那张冷冰冰酷哥脸说了句:
“我再待会儿”。
许林谨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戈雪琛看懂了他的困惑,同他解释:
“已经请了三节课的假,不能浪费了。”
!许林谨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没事吧,你很冷吗?”戈雪琛看到许林谨发抖担心道。
“……”
许林谨不语,只是一昧摇头。
戈雪琛却在想:虽说现在是九月,但这人输着液,身体又弱成这样,难保不是冷。
性子软,脸皮还薄……
戈雪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夹克外套脱下来,递给许林谨,又拽住边角把薄薄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些。
许林谨还输着液,也确实有些冷,便没有拒绝,和和气气接过对方的黑白拼接外套老实套在自己的卫衣外面。
外套至少大了两个号,搭配着许林谨穿在他身上的紫色卫衣,展现出另一种宽松慵懒的风格。
竟然还挺搭,戈雪琛挑了挑眉。
半小时后,一个满头大汗的齐肩短发女人冲进了医务室。
“妈……”
“林谨,”延妍上来仔细打量病床上的许林谨,摸摸他的脸,“好点了吗?是不是还是不舒服,怎么——”
甜美的声音只余浓浓的悲伤,许林谨打断她:
“妈,我没事了……”
随后他向延妍介绍:“妈,这是送我来医务室的戈学长。”
“阿姨好,”戈雪琛虽然感激喻许林谨并没有将真相全盘托出,但还是态度诚恳地向延妍主动道了歉,“真的很抱歉,阿姨,我们不知道许林谨同学的身体情况,让他跑了步……”
延妍顿时有些愕然,看了眼儿子,发现他笑着朝自己眨眨眼,卫衣外面还穿了件明显大了号的外套。
一开始是有些震惊和怨气,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后她还是笑着看向了戈雪琛。
“没事,阿姨还要谢谢你及时把我们家许林谨送进医务室……”
“妈妈,我想回家……”许林谨冲她撒娇。
“好,我们这就回家。”
“妈,”许林谨又喊她,“你可以帮我去教室拿一下书包吗,学长送我下去,我在停车道旁等你?”
“……好,妈这就去……”延妍匆匆瞧了戈雪琛一眼,然后提着包离开。
许林谨起身,把外套脱下来还给戈雪琛:“学长,谢谢你的外套。”
这一小瓶药水也输得差不多了,许林谨娴熟地拔了针,按住伤口要下床。
“要上厕所吗?”戈雪琛靠近。
“不是,我要回家了,你回去上课吧。”
“我送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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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去一趟医院?”戈雪琛建议,向上抬了抬两臂。
“唔,”许林谨的脸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薄红,倒多了几分生动和活力,“就是腿没使上劲,不要紧的。”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许林谨一想到刚刚在楼梯上自己因为腿软走不动路时,戈雪琛紧盯过来的视线里满溢的愧疚自责就忍不住脸红。
他自暴自弃地把头埋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戈雪琛看不到他的表情,听许林谨的回应却觉得有些不妥。
也太不小心了。
刚刚要是自己一个不注意,不是就直接摔下楼去了吗?
刚刚才流了鼻血晕倒,要是摔下去……
戈雪琛不敢想。
他头一次万分感谢自己日复一日的棒球练习,除了比赛时肌肉比大脑先动起来的好处,竟然在这样危急的时候给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反应时间。
许林谨也在回想事情的经过。
他以为自己只是中暑有些头晕,不想让延妍担心,干脆把她支开,所以在给对方打了电话,戈雪琛送自己出去时,两人也能慢慢地走着。
走平地时还行,怎么下楼梯脚一迈出去就像踩在了云上往下沉。
双腿失去支撑力的瞬间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想着,这节台阶还挺高的,然后一道身影笼罩下来,坚硬的身躯撞上来,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喊声:
“小心——”!
他迷茫无措地转头,与满眼惊恐、呼吸急促的戈雪琛对视了。
对方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勒得他有些不舒服,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而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看着像是在相拥。
“你没事吧?”
“……嗯?”
意识到“原来不是楼梯高”而是“我差点一脚踩空扑下去脑袋着地”的许林谨还在万分震惊和后怕的混乱感受中。
“还能走吗?”
在许林谨短暂沉默的两秒里,戈雪琛脑中已经为他设想了诸多心理活动。
于是当许林谨抬头时,对方正用带着关心切的眼神看着他。
“冒犯了。”
“嗯?”
戈雪琛往下走了层台阶,两条长腿一上一下跨了台阶。
弯下腰,手臂直直揽上了许林谨的膝弯。
明明刚刚还没什么感觉,被对方陡然一触碰,膝盖窝处传来一阵战栗的麻痹感。
许林谨感到身体腾空,伸出的手无意识揪住了对方领口的一角。
“你抓紧,给我指路就行……”
意识到对方要抱自己下楼,许林谨倏然一激灵,从脖颈开始的皮肤因为充血变红发烫,立马红了一大片:
“学长,不用……”
戈雪琛看他一眼,又恍然看了眼四周。
下一秒,他将许林谨轻轻放下,小声问:“是不是抱着不太舒服。”
整个人都站到了许林谨下方,戈雪琛没有再打算抱起对方,他弯腰微微屈膝:
“来,我背你。”
许林谨终于肯伏身挨上去。
戈雪琛腾出右手把外套递过来:“遮太阳。”
许林谨怕晒更觉得丢人,从善如流地接过了。
戈雪琛的肩背稳实而有力,手臂往后一揽,几乎没什么晃动,许林谨就被他背起来了。
从医务室出来的一段路戈雪琛都是贴在树旁,背着人走在树荫下。
出校的一段路树荫稀薄不太挡光了,烈日直直射下,炙烤着空气,弥散着热浪。
即使是罩在外套下,许林谨都能直观地感受到强烈的热意。
这是秋季的最后暑气了。
在这个充满暑气的狭小空间内,许林谨还清晰地嗅到了淡淡的花香——
有点奶油香,混着茉莉和晚香玉的味道。
从笼罩自己的外套,到对方的后背和发梢,每一寸都萦绕着这股好闻的味道,在燥热的空气里平添一丝清幽与舒爽。
许林谨将外套袖子扯住,努力伸直胳膊把衣服向外展。
“呋——”身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
许林谨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了。
“没有笑你,”戈雪琛感受到了背上人一瞬间的僵硬,他轻轻颠了颠许林谨,将他整个人往上抬了一点,好看到自己说的东西,“你看地上——”
许林谨抻头去看,瞅见一个方形的灰黑色色块,头顶冒出两个弧形,下方的两角受风鼓起,又被尾端的拉链头坠住,四角撑开。
像是一只展开翼膜高高滑翔的飞鼠。
“这样吗?”许林谨扇了扇两臂。
背着他的人于是笑出了声。
许林谨也被逗笑了。
……
蒋沂拿着各种吃的上楼时,病床已经空无一人了,他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又抱着一大堆东西下楼了。
转身正好看到倚靠在墙壁的戈雪琛:
“快,兄弟,快帮我拿点,要掉地上了……”
“阿姨刚刚来了,他们已经走了。”
“哦,那这,这些东西我给兄弟们分了——”
“买了些什么?”
“辣条薯片八宝粥。”
“这些东西吃多了不好——”何况人家还是病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有什么,也不是天天买,再说,我也不知道他想吃什么,只好随便买点了……”
“请他吃个饭吧。”
“嗯——啊?!我刚刚也想过,就是觉得你应该不会……”
“本来就是我俩的错。”
“也是,是该好好请人家吃顿饭再道个歉,”蒋沂说着,又后悔了,“嗐,那我还买这么多东西……”
“不是说分给兄弟们?”
“一个人吃着多香啊……”
“……”
“有糖吗?”
“没有,给他买糖干什么?人也不一定喜欢那甜兮兮的。”
蒋沂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句话说完话后,他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