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功立马委屈巴巴地喊道:“爹!他们要杀我!”只是配上他褐皮利爪不人不鬼的外表,实在让人可怜不起来。
可别人觉得可怖恶心,为人父母却不会。沈富昌赶忙双臂一张,将沈成功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他一眼看见严子栞,这不正是两个时辰前接下了他委托的上清宗修士吗?
沈富昌登时勃然大怒:“好你们几个妖道,我请你们来为吾儿治病,你们却想谋害吾儿!这就是你们上清宗做事之法吗!?”
严子栞四人一下乱了手脚,这老爷位高权重,他们只不过是一介弟子,轻易开罪不起,这下还有可能祸及上清宗。
钟挽灵早就见惯了官场权贵,却不慌不忙道:“沈老爷,他不是你的儿子。令郎已被妖物占了身,现在在令郎体内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妖物!你万不可为其迷惑!”
沈富昌一听是妖,神情有所动摇,熊背抖了抖,不由侧开一步,戒备地瞟向身后的儿子。
沈成功连忙哭喊:“爹!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就想骗你,然后杀了儿子我!爹你可不要上当啊!”
沈富昌定下心,一面护着沈成功,一面骂道:“你个妖道,休得胡言!这分明就是吾儿!你们无能,医治不了吾儿,便想杀人灭口!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钟挽灵据理力争:“沈老爷,你回头看看,你身后那个哪还有半点像人?妖变至此,已是无可救药。且此妖还是一桩命案的凶手,杀人偿命,还请沈老爷交出此妖!”
“什么无可救药!分明是尔等无能!” 沈富昌暴跳如雷,“还什么命案?!吾儿怎会杀人!那不过是个贱籍娼妓,死便死了,与吾儿何干!”
钟挽灵眼角一抽,强压怒火,刚想再劝,沈老爷已暴怒嚷道:“滚!都给我滚!你们这群废物!你们治不好,自然会有人治!休想打吾儿的主意!来人!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沈府下人立刻听命围了上来。
钟挽灵看看围上来的下人,也知这般再难动沈成功了,当机立断,拱手道:“令郎之事我们可以不管,但窝藏妖魔是为大罪,吾辈自当禀报朝廷,还望沈大人好自为之。”说完朝严子栞等人使了个眼色,五人一同抱拳告辞。
五人出了沈府。
虽然方才五人联手御魔,但严子栞四人对这事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钟师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严子栞还是忍不住发问。
钟挽灵带着五人绕城而出,一边将两日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四人闻言都唏嘘不已,其中以梁幼最为愤慨。
“不过师姐是不是太武断了一些?现在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可以证明人就是沈公子杀的呀。”
钟挽灵还没开口,梁幼愤然打断:“什么沈公子,他也配吗?而且他自己不都认了吗!如此对待女子,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真是畜生!不过师姐,难道就这样算了?就放任那个禽兽!”梁幼愤慨又悔恨,恨自己无力,刚刚竟不能手刃了那沈成功。
“梁师弟明明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却比任何人都怜香惜玉啊。”严子栞失笑,却仍是忧心忡忡,“可对方毕竟是尚书,若是处理不好,可是会连累阁院的。”
梁幼怒道:“那就放任不管吗?正义何存?天道何存?!”
沈一帆拍拍梁幼的肩安慰道:“严师兄的意思是若不能一举拿下的话,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被压下去不了了之,事后沈富昌必然会报复。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相比这个,沈一帆担心的是别的事,“不过,钟师姐,我们这样走真的好吗?”
“什么?”
“我是说,如果真能由朝廷出手是不会牵扯到阁院,可我们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如果说他们连夜将沈成功送走,或者沈富昌以尚书身份施压,这事恐怕会不了了之。”他沈一帆可不相信这些官僚。
钟挽灵望着前方。她也并不相信官僚,尽管她觉得小姨夫是个好官,但她并没有天真到认为就凭现在这些能够扳倒一部之首。
冷静下来想想,她方才一时义愤所为确实过于草率了。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胜算。
“所以,我们必须好好准备下。”
钟挽灵遥望东方,此时穆晓川应是把任家姐妹安置好了。
她是得好好想想,想好她手上的棋以及对方的棋,她要让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
初春清晨,云未开日藏云中。
临安城的大街小巷渐渐苏醒,城中的居民打开窗门张罗一日生计,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摊贩们陆续进城,街边的商铺纷纷开门洒扫,早餐摊更是一早人满为患。
天空灰蒙蒙的,灰白的云层像结了蛛网满布尘埃的墙,看着让人心情压抑。无人抬头看,人们都忙着低头做眼前的事。江南多雨,多得是这般雨将落不落的阴霾天气,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忽的,平地起阴风,卷着一夜尘埃迷了路人眼。
七八个披着煞白粗布麻衣的女子安静却诡异地走在东街之上,一人在前拿着引魂幡,两个年幼的姑娘跟在两旁抛洒着纸钱,四人抬着一个门板,门板上覆着一块巨大的白布,但依稀能看出一个人形。
几个女子面容哀戚却无人哭泣,只是默默前行。
有人骂“真晦气”,有人议论这是怎么回事,人们纷纷避让出一条道,让这支诡异的队伍通过,又克制不住好奇地放下手边的活跟上去,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后面。然后又有人奇怪这些人在看什么,也跟了上来,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大,却无人敢大声喧哗。
于是,临安东街就出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一群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走着,却不知要走向何方。
这些女子并没有走很远,她们穿过东街在鼓楼街京兆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四名抬着门板的女子将其安放在地上,然后跪在两侧,撒纸钱的两名少女也跟着跪下。
其中一名看起来最为成熟的妇人起身走到登闻鼓前,拿起鼓槌捶打起来,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却坚定异常,振聋发聩。
那些跟在后面围观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女子是来鸣冤的,愈发不愿离去,远远地围在衙门前观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多时,两队衙役打开大门冲了出来,将那门板上的尸体和几名女子带上堂去。
京兆府尹赵谦也没想到这大清早的就有人告官,还是击鼓鸣冤,这么大阵仗。要知道这登闻鼓可不能随便敲,除非有重大冤情,而且这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兆府。再一问左右,说是堂前击鼓的是名妇人,府前跪的也全是女子,这可就更少见了。
赵谦将女人们传上堂来,问:“堂下何人,为何击鼓?”
击鼓的妇人叩拜,答道:“贱民柳小菁,是教坊司一介乐妓,要状告沈成功残杀我侄女任敏君!”
妇人声音不由拔高,再度叩首,“请老爷为我等伸冤做主!”
这任敏君之名,赵谦略有耳闻,听说是名才艺双全的琵琶手,很是有些艳名,有不少文人权贵追捧。赵谦在酒会上也有幸见过这小娘子几回,确实是个妙人儿,没想到那娘子如此命薄,年纪轻轻这便死了。只是,教坊司乐伎虽是贱籍,也算官身人,这小娘子若是病死倒也罢了,若是被人残杀,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你且细细说来。”
柳小菁直起上身,娓娓道来:“四日前,魁元楼夜宴,敏君受邀演奏作陪便一去不回。我们姐妹请人寻访,昨日晚时才从西郊沼泽寻回敏君尸首。因过了宵禁无法赶回,不得已这才一早前来报官。”柳小菁说着说着已是声泪俱下。
赵谦疑惑道:“你们怎么知道任敏君是被人杀害?”
柳小菁抹了抹眼泪,答话:“大人可看看这具尸首,这等惨状……如何让我那可怜侄女得以安眠?”
赵谦勾勾手。
仵作上前,揭开尸体头部的白布,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将白布盖回去,对着堂上作了一揖。这仵作已经跟着赵谦数年,见过很多案子,赵谦见他面色凝重险些失仪,便知情况不一般,堂下妇人所言不虚。
“那你又如何知道是那沈成功所杀?按你所言,你当无从知晓任敏君究竟是何时何地如何被害才是。”
柳小菁答道:“回大人,我们有证人可指认那沈成功就是在魁元楼害了敏君,帮我们查访此事的上清宗仙师亦可作证。”
听闻上清宗之名,赵谦不由正了正神色,瞌睡全无,立刻问道:“证人何在?上宗仙师何在?”
堂下有人高声答道:“在此。”
赵谦起身喊道:“快请。”
不待衙役下堂,六名少年押着一个黥面大汉走上堂来。堂外围观的百姓有人见过这名黥面大汉,传出一阵喧哗。
六名少年上堂抱拳拜道:“上清宗弟子穆晓川、钟挽灵、严子栞、沈一帆、梁幼,黄海客,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