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铃央从塔顶回来,已经到了中午,她看向墙角,妇人正抬头看向她,李铃央走回墙角,坐下来。
她很累,头上满是冷汗,身上一阵又一阵的犯疼,她忍着疲惫和病痛看向妇人:“您感觉怎么样?”
妇人艰难的扯动嘴角。
昨日分明看起来还好,可只过了一夜,她便如风中残烛,似乎下一秒就会风吹灯灭。
“我来这里,也快五日了,是时候该走了。”她眼中依旧温柔的如同春水:“到时候,你坐远点,别让我吓住你。”
李铃央眼中泛出泪来,可她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死亡,是这座塔最后的结局。
也是她的结局。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妇人看她,眼里是恳求,李铃央坐的近点,将她抱在怀里,就像昨日她抱着她一样。
“您说,我能帮您的,绝不推辞。”
妇人笑了一下,抬起自己的手,她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东西,手掌缓缓摊开,里面放这一块黄色的玉佩,上面的纹路像是一块月饼。
“这是你的东西吗?”
李铃央抬头忍着泪意:“嗯,是我兄长给我的东西。”
“你的兄长,叫,叫什么名字?”她声音越发虚弱,李铃央的眼泪糊住眼睛,她抱紧妇人:
“李不辞,他叫李不辞。”
“李,不辞?”妇人一点点从干涸的嘴里念出这个名字:“不辞。”
“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他,原来还活着。”妇人闭上眼睛,眼泪滚滚流下:“他还活着。”
李铃央深呼吸,极力忍住悲戚之意:“您认识他?他是不是您说的,您的孩子?”
妇人昨日说过的,她早该想到,早该知道的。
她以为林娴云是一条蛟龙,化入水中,游龙无影,这辈子也找寻不到踪迹,只能成为传说。
也许某一日,她会从李清荷等人的口中听到她的事情,听到她和祭司大叔,和李不辞的事情。
可她从未想到,她会在这里遇见她。
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里,遇见将死的她。
“帮我告诉他,如果,你能离开,帮我告诉他,我对不起他。”林娴云呼出一口白气,瞳孔已然开始溃散:“帮我告诉他。”
李铃央眼中模糊,泪水落在她脸上:“为什么都要我去说呢,那个大叔也让我告诉你,他说他对不起你,你不要再让我去告诉别人,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说呢?”
林娴云眉眼弯起,像是在笑她的天真:“是啊,我也好想亲口告诉他。”
“你是,他的妹妹,真好,他…现在,有家人。”林娴云闭上眼睛:“我,我曾是太后身边的女官。”
“除李不辞外,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她曾是太后的女儿,在莫家村……”
她想再喘一口气,可一口气未吸一半,便难以再续,冬雪,终于将枯草覆盖。
玉佩落在地上,这么短的距离,却让那块玉佩碎成了四五块。
李铃央紧紧抱着她,再也难忍悲痛,她的眼泪一滴有一滴的落在她脸上。
“已经是第二个要求了,我不帮你,我不帮你。”
她浑身打颤,身上的温度似乎都要随着怀中人消失一般,她说不清楚,对林娴云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借着她弄明白到底陆和渊与李清荷在密谋什么。
后来,她与林娴云依偎,在这座死亡的高塔里,她是她唯一的支撑和温暖。
可现在,她消失了。
一个生命,就这样极为短暂的出现,然后消失了。
她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塔里,她很想知道,想她再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和她说话。
就在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疯人塔的门被人踹开,光线争先恐后的涌入塔中,一个人逆着光从外面走进来。
塔中还活着的人猛地抬头,视线都落在那人身上。
李铃央抬头,等到人走到近前,才认出来人。
“李不辞。”
李不辞看着她怀中的人,面上显然愣了一下,他扫视周围,眼神震的那些病人不敢动弹。
“和我出去。”
不管李铃央乐不乐意,他将李铃央抱起,转身便往外走,疯人塔的门再次被关上,身后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李铃央没反应过来便被抱起,等反应过来早已出了疯人塔,她拽着他肩膀的衣服:“放我下来。”
李不辞冷着脸,扫了她一眼,如她所愿将她放下来。
李铃央身体虚弱,一踩在地上,便无力支撑自己,不到两步便跌在地上,她强撑着往前,想要回疯人塔。
李不辞迈步挡在她前面:“这么想找死?”
李铃央抬眸,她眼里满是悲戚,泪水不断从她眼中涌出,她忍不住深呼吸,哭出声:“李不辞,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李不辞一愣,也有几分于心不忍,便蹲在她身前,将衣袖递过去:“中途去拦巡抚了,他打算带人火烧洛川,费了些时间。”
“我让人去开城门了,你不用担心。”
他以为,他在责怪自己来救她来得晚。
李铃央伏地干呕,不断的打颤,想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李不辞皱眉看着她:“我送你回去。”
她撑着他伸来的手,摇头,咬牙挤出一句话:“她让我告诉你,她对不起你。”
“若是你早来一点,或许能见她最后一面。”
“你不用送我回去,你将我送入疯人塔就好了,我身患疫病,本就不该出来的。”
李不辞依旧臭着脸,可眼中神色却带着几分柔和:“那这么说,我也该进去。”
“疫病左右是种病,总有治的法子。”
“你不必担心,朝廷已经派人前往各地,我路过洛川,本想去江南,我随行也带了御医,你不会有事。”
李铃央自己擦掉眼泪鼻涕,喘匀气后,才抬头看向疯人塔:“那她。”
李不辞呼出一口气,起身重又将她抱在怀中:“我先送你回去。”
李不辞是与手下人兵分两路而来,只带了一匹马,骑马送李铃央到城门不远处后,他翻身下马,抬头看向马上的李铃央。
“你自己去吧,我的人已经去了洛川,从城外开城门很麻烦,但一会就好。”
李铃央察觉到他语气的柔和,问:“你呢?”
李不辞转身:“我不回去了。”
“我已经找到她了,不回去了。”
他一辈子挣扎,在权力漩涡中浮浮沉沉,沦为无数人手中的刃,都是为了找寻她的丝毫踪迹。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不稀罕,也不想要。
他只是不想一人踽踽独行,只是想在这空空荡荡的世界里,找一个存在的理由。
他的理由找到了,够了。
往前迈步,直走出十来步,李不辞缓缓停下,他回头,看李铃央驱马往城门的方向去。
她坐在马上,身体摇摇晃晃,可却显得那样坚毅。
他李不辞,或许从不是一人独行,至少,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曾见过一丝光亮。
“告辞。”
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