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无光且无声,浓重的黑暗漫无边际,仿佛是不存在的空间,是无尽的空无,是永恒的孤寂。唯有时间一点点流淌而过,消磨万物,每时每刻都在朝着彻底的归灭倾斜。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正在其中,却又如同被黑暗困住全身,动弹不得,连动动手指头都是奢望。他睁开血红色的双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嘴角竟突兀地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一句“——”静悄悄地落入虚无,说的人自己都听不到到底有没有说出口。
似乎就在下一刻,又像是过去许久,一道飘渺的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血眼人面前,他身上微微泛起的亮光,为这片空间带来了如同破晓的第一道光。
尽管形如平躺的自身正被站在一旁的飘渺人影居高临下俯视着,颇觉狼狈,魔帝莫冬青却“哈哈”地大笑出声,而这一回,他的声音起码能被他自己听见了。
来者脸色不变,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此人身上穿着玄色的上古祭服,纹路繁复款式隆重又别具威严和震慑感,那双黝黑的眼珠如同幽深的海底,比极北之冰更要冰冷。故而即便他长得极好——那寸寸仿若精雕细琢的容貌已经不是只字片语能够描述的完美,可是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只会敬而远之。
没过多久,莫冬青大概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大笑声渐渐隐没,但邪异的笑意依旧挂在嘴边:“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名鼎鼎的西宫主这次又是为何而来?”
少有在外界现身的现任玄天仙宫西宫主闻玦垂目俯视,那悲悯众生的目光犹如被凡人供奉在寺庙中的那些被塑造出来的泥胎神像,他的声音既清且冽:“还不够。”
“哈哈哈!”明白对方这三字含义的莫冬青又一次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你这个正道魁首比本尊更有魔性!本尊欲炼化众生,他们不过是换一种活法,而你却是要掀起杀劫,无所谓多少生灵因此沦丧!”
闻玦毫无动容,只道:“做不到?”
听到此言,莫冬青的笑声顿停,半晌后才幽幽回道:“的确做不到,除非你为本尊解开至少一道封锁。”
说话间,莫冬青借着闻玦带来的“光亮”稍微动了动,露出圈禁着他的双手双脚以及脖子的“锁链”,甚至还有一道“锁链”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这样的“锁链”共有六条,连接虚无,似乎无有来处,实则是天地四方六合大阵在此地的一种显化。
闻玦的视线落在贯穿对方身体的那一道“锁链”上,莫冬青“呵”了一声:“余夔的心眼没有他懂的法门多,死之前却给本尊留下这么大的麻烦——得亏他徒弟是个好东西。可惜啊,这人现在也靠不住了,觉得自己有突破的可能,就想和本尊划清界限,想挺美。”
暗中揣摩着闻玦神色的莫冬青很快选择放弃,眼珠子微动,直入主题:
“天地四方六合大阵,天地分别对应云沧的天剑和余夔的阵图,又以荀天阳、南朱君、白间尘和杨奉为东南西北镇守四方……齐千山实力不足,借着与阵图同源,也能稍稍松动阵法,引出少量本尊的气息,只是得小心别看顾阵法的几方发现……
“而你,既然能屡屡不为人知地潜入此地,必然与那六道封禁其中一道有关。暗中解除,对你来说,并非难事。闻宫主,你希望本尊暗中挑动各方厮杀,本尊做了。如今你觉得不够,是不是得给本尊一些好处——俗话说得好啊,想要马儿跑就要多给草,合作是相互的。
“齐千山突破在即,等他到了天人境,恐怕反手就是将留给本尊那道小路给堵了,届时本尊可就没法再影响外界,闻宫主你就得求别人帮你了。”
敏锐地察觉到闻玦波澜不惊的目光在他提到“杨奉”的时候稍稍颤动,莫冬青嘴角的弧度更深了:“杨奉自称散修,但在动真格后,又能瞒过谁——玄天仙宫的道法,本尊还不至于认不出来!你们玄天仙宫的传统天下皆知,既然你是西宫主,他便是东宫主吧?”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自现身以来一直寡言少语的闻玦终于再次开口,冷冰冰的话语如同警告,如同威胁。
但莫冬青仍是那般“猖狂”:“你有别的选择吗?你肯定没有,不然不会花心思找到本尊身上!闻玦,我们合作多年,你该明白本尊从来一口唾沫一个钉。你想要的天下大乱,只有本尊能够帮到你,只是让你解开一道封印,很划算不是?”
闻玦久久俯视着莫冬青,好半晌后才道:“可以。但他会发现。”
“他?你说杨奉?他还没死?本尊的确听说你在找‘失踪’的东宫主,还以为你是贼喊捉贼,这位居然还活着?”莫冬青扬眉,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其中一道“锁链”上,意味深长地道,
“这几道封印有强有弱,强的自然是还活着的那几个家伙,弱的就是死去的余夔和南朱君——只能靠同门和同族维持,终究比不过本人。属于杨奉这一道却是奇怪,五百年前突然陷入似死非死、似生非生的状态。本尊还以为他栽了,只是玄天仙宫秘法奇特才会如此……”
这位魔帝大概是一个人被封印太久过于无聊,难得有人凑到他跟前,话都多了不少,此时的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无法继续出声。只见闻玦神色淡淡,抬起白皙如玉的左手,指尖轻轻一点,整个空间仿佛剧烈一震!
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于此地显出,原本纯粹的黑色,在闻玦触碰后就像是被滴入一团浓缩的冰雪,白色一点点将黑色侵蚀、转化,黑柱转瞬化为白柱,最后又渐渐隐入虚空。而这一切的变化,外界毫无反应,亦无所觉。封印似乎依然稳固,然而其中一道只存空壳。
做完这些的闻玦留下一句“记住你答应的事”,便如同来时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唯有莫冬青在黑暗中无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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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眼眸中的浅金色忽然一阵波动,殷唯短暂地蹙起眉头,似乎有点难受。
一旁的林清珩愣了愣,难得关心一句:“……怎么了?”
“没事。”殷唯状若无事地撩起搭在脸上的长发,“只是突然想起两天前路上买的那个红薯只是闻着香,吃起来根本不甜,买亏了——真是越想越气!”
“……”心知对方根本没有说实话的林清珩好像整张脸都写满了“你看我信不信”,看得殷唯发出一声闷笑。
为了避免药仙谷的首席恼羞成怒,殷唯当即抛出一个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觉得魔道究竟在憋什么坏水?现在跳得这么欢,就不怕大夏事后找他们算账?还是他们认为,有可能让扶植一个傀儡皇帝,乃至一波干翻大夏?”
林清珩的目光不见喜怒:“我竟不知你如此关心大夏王朝?”
“我当然不在乎大夏未来会怎样,但你关心啊!”说到后半句时,殷唯特意拖长声音。
“我在意的仅有大夏之中的寥寥几人,王朝的未来与我无关。”林清珩莫名地看了殷唯一眼,“你应该很清楚。”
“我不清楚,你别瞎说。”殷唯连连否认,“你不是要备战那个万毒宫长老吗?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计划,我先去找点吃的。”
林清珩深深凝视殷唯一阵,不多时,反而是他走出早已停在林间的马车,寻了处空地开始炼丹——殷唯倒是没有说错,他距离那万毒宫长老越来越近,真要拿下对方,还得多做些准备。
而依旧留在车厢的殷唯难得没有变换成少年的模样,也没有像他说的去“找点吃的”,褪去金色的眸光沉凝,有如暴风雨前夕的平静——蓦地,他掐起手诀,施了个秘法。
车外的林清珩只觉有阵轻微的灵力波动浮现,出现快消失更快。正在炼丹的药仙谷首席若有所思地往车厢一瞥,随后收回目光,抿着唇继续专注眼前事。
暂时隔绝了外界对车厢的窥探的殷唯则是摸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按照特定的节点输入灵力——纯粹的清灵灵力与在林清珩面前时截然不同。
未几,云沧那平和的声音从夜明珠中传出:“真稀罕,这些年我还在苦恼该当去哪儿替你收尸,原来你还尚在人世?”
此时,殷唯的声音也不再属于“殷唯”,只听他丝毫不管对方那不带感情的阴阳怪气,直入正题地道:“天地四方六合大阵有变。”
“……我刚从极西之地离开。”云沧的声音顿了顿,“你说的是哪种‘变’?”
“我留下的那道封印被人偷梁换柱,你就算回去再看恐怕也不会察觉,只有我这个主人,才有感觉。跟你说一声,只是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与西宫主有关?这位入世,似乎就是为了你。”
“我和他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小心别让魔帝当真破封就够了。”
“失踪多年,不说你在何处又在行何事,上来就给我丢个天大的麻烦……杨奉,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
默数着时间的殷唯没有回答,并且当即停下灵力输送,单方面断开与云沧的联系,顺手抹去所有残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