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不算很大的房间里挤了四个大男人——准确来说是三个成年人加一个少年，林清珩和姜靖相对而坐，殷唯和高歌分别位于他们身后站着。木桌上的杂物已被推到一旁，原是被姜靖拿在手中的书本此时正垫在他的手腕之下，药仙谷的首席正在静心为其把脉。

“……如师叔所料，余毒暂时已清，剩余的是‘咒’而不是‘毒’。”林清珩松开手，清艳的脸庞上一对浓眉轻蹙，“‘咒’才是根本，一日不除，‘毒’便会再度逐渐积累。”

“有劳你和松涛长老费神了。”姜靖神色不动，显然早已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所把握，“松涛长老的伤势可好些了？毕竟是受我等邀请而来，却在我大夏疆域遭遇袭击，实乃我大夏不够周全。即便远弟已代朕赠礼致歉，但此事终究是朕还欠药仙谷一个交代。”

这话以林清珩的身份来说不太好接，所以他只是回了一个简单的礼节表示听到了，但并未对此表态。

“那个‘咒’，真的没办法解决吗？”高歌则是认真地问着林清珩，眼角余光却几次三番往殷唯身上飘，而少年只是微微低着头，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林清珩沉默片刻，而后回道：“有些话师叔不方便当面道出，即便是我亦是如此。”

“此前松涛长老曾询问过我往日的衣食住行。”林清珩心有顾虑，姜靖却是主动透露，“那时候我已隐隐有所预料，珩儿有话直说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这种事情，我再留在这里好像不太好吧？”林清珩尚未回答，殷唯就抢先插口，他眼神游移，一副头也不敢抬起的模样，“东家的，小的先出去一下？”少年居然还惦记着他那个“药童小杨”的假人设。

“此事兴许还得求到你身上——”林清珩头也不回，手臂往后一伸，捏住了正小步小步往大门退缩的少年的后颈肉。殷唯被他捏得打了个激灵，反应极快地把他的手拍下。林清珩遂顺势收手，继续说道，“或许用得上你对玄天仙宫的了解。”

少年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站在原地没再挪动，以一种逆来顺受的语气应道：“东家的，您似乎误会了什么……罢了罢了，出钱的是老板，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顶着姜靖和高歌或是意味深长或是诡异万分的目光，林清珩淡定地讲起姜远身上的那个“咒”：

“姜叔体内的‘咒’明显是日积月累，一点点地侵入肉身神魂，直至彻底成型。若然早时发现，处理起来难度要低许多——只需要隔离开施咒的媒介即可。可惜如今已经太晚了，‘咒’已成型，并且几乎与姜叔一身血肉修为纠缠在一起……

“而最为棘手的是，此‘咒’与作为人道之力显化的大夏龙气密不可分，近乎是同出一源，因此人道之力对此毫无反应，无法将之祛除。创造出此‘咒’者身份未知，但施咒者，必然是姜叔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且对方能够接触到人道之力，其所作所为符合人道运转。”

此言一出，高歌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双眼飞快地眨啊眨的，好像在思索可疑人员。倒是姜靖依旧不动如山，好似对此有所预料：“朕知道了。珩儿，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道出吧。”

林清珩稍稍犹豫，还是回道：“咒术非我等所长，依照推算，或许杀死施咒者有解除咒术的可能，但也有一定的可能无法解开。最紧要的是，即便此咒能够因此解开，但一日找不到根源，往后或许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有‘旧病复发’之危。”

“杀死施咒者吗……当真是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姜靖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作为夏帝心腹的高歌此时也不敢轻易开口。

林清珩微微侧头，瞥了瞥殷唯，突然暗中给少年传音：“你怎么看？”

“嚯，你在问我？”少年也是传音回复，脸上不显，但语气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我能怎么看，用眼睛看呗！莫名其妙拖人下水，你还真是好意思啊！”

林清珩不管不顾，继续传音问道：“所以你在表示你学艺未精，认不出咒术的来历？”

殷唯没好气地回道：“什么学艺未精，乾坤宗不教这个！”

“乾坤宗不教咒术，但玄天仙宫是教的，不是么？”由始至终，林清珩的语气就没有半点波动，传音的速度却是极快，“你在否认自己与玄天仙宫有所联系之前，记得想好如何解释你此前所表现出来的对玄天仙宫超乎常人的了解。”

“……”满腔的废话被憋在嘴边再也说不出来，被噎得不轻的殷唯在林清珩背后龇牙咧嘴，“好啊你，是因为快要恢复到巅峰修为，觉得能和我拼一拼了是吗？果然这人啊，一旦有了底气，心就越来越野了！”

林清珩完全不为少年的言语所动：“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来来回回，你不愿提及的也就那么些事，我大致了解了……”

“你了解？你了解到哪去了？”少年黑着脸，“你胆子倒是不小，大夏王室内部的腌臜事也敢插手，真当大夏王朝没人看出问题吗？就你傻乎乎跳进去，还打算拖我下水！”

“大夏帝位更替，此前从未有过对准在位夏帝下手的前科，往往都是底下人在争在斗。正常来说，姜叔只需坐山观虎斗，而不是被拖进争斗之中。”林清珩依旧保持着平静，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有理有据，证明他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而非一头热，

“再者，如此与人道之力相牵连的‘咒’，就连拥有最高权限的夏帝也无计可施，余者难免人人自危——在此‘咒’带来的威胁面前，我的存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你聪明……”虽然林清珩没有深入分析，但是殷唯已是大致猜到这人的想法，少年在其背后不着痕迹地捅咕捅咕，“想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给我一滴你姜叔的血，你敢还是不敢？”

林清珩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反问道：“你看不出来？”

“你真当我是万能的啊！”殷唯被气笑了，“我碰都没碰过你家姜叔，哪知道他具体是怎样一个情况！要不你们逼出那个咒纹让我看看，要不给我点血让我分析分析。”

林清珩追问道：“换言之，类似的咒术，过往并不存在？”

“你要明白一件事，人道之力的根基是整个人道，是众生念头的聚合体。即使夏帝能够操控人道之力，但他同样属于人道的一部分——脱出人道者反而无法接触人道之力。”

殷唯耐心解释着，“就像是你们推算那样，你家姜叔中的‘咒’必然是有王室中人暗中下手，同室操戈，暗室欺心，同样是人道运转的一环。只是寻常的道术蛊毒，在人道之力的冲刷下，一般无法留存。依你们所言，这个‘咒’特别就是特别在与人道之力同源。

“能够从这方面下手的，你找玄天仙宫倒是找错地方了，你该找的是天魔殿——论玩弄人心，还得数他们的天魔传承——魔染人道，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你不用皱眉。确实，如今的天魔殿已经失却了这部分的传承——八百年前那一战后，各方痛打落水狗的同时，顺手抹去了天魔殿中绝大多数能对自身造成影响的传承，令其底蕴大减。而三大王朝抹除的，正是魔染人道这部分功法，现在的天魔殿论起威胁性远远比不上无天教。

“所以那个‘咒’要不就是魔帝亲自出手的结果，要不就是王室内部有人暗中将天魔殿的传承偷了出来自己研究或‘物归原主’。夏帝即便一开始看不明白，如今瞧着魔道的人在到处蹦跶，肯定心里已经有点数。”

“所以，你也没有解开咒术的把握？”林清珩抓住的重点总是意外巧妙。

殷唯白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林清珩却是得寸进尺地继续问道：“既是如此，玄天仙宫又是凭借何物克制人道之力？因为天道与人道相斥？”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殷唯回怼一句，打定主意不再回答，而已经试探出一些东西的林清珩也顺势就收，恢复沉默。

姜靖和高歌虽则各有各的沉思，不过对面两人眉来眼去好一阵子，他们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姜靖皱了皱眉，忽然开口道：“天色不早了，高歌，你带那位小友先去客房歇息歇息——珩儿，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你暂且留一留。”

高歌自是抱拳应是，林清珩点点头没有动弹，殷唯忍住了挑眉的冲动，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跟在高歌身后离开。房门在开启后再次被关上，此时屋内却只余二人。

见姜靖隐隐蹙眉，林清珩不由问道：“姜叔？”

“珩儿，你之前说那位是乾坤宗的殷唯？你与何人相交，我本不该加以置喙，不过……”姜靖的目光落在房门上，“据你所言，他身上的秘密多而诡谲，太过亲近，恐有后患。”

“他对我的过去以及‘鱼池’知之甚多，已经足以让我为之冒险。”林清珩既然有极大的把握殷唯暂时仍会跟随他一同行事，他自然不会继续在姜靖面前隐瞒殷唯的身份——贸贸然带着旁人去与夏帝见面，就算姜靖不介意，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你有把握便好。”姜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倒是林清珩主动问道：“姜叔，还有些事情需向您请教……”

话尚未说完，他与姜靖几乎是同时抬起头，二人的目光在此刻仿若穿透了天花板，看望外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