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整个南山镇的百姓都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以及震动骇醒的。
以为是地龙翻身的凡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匆匆就往屋外跑。而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大多目光悚然地望向黄宅的方位，身心皆被高境修士交手的余波所慑，动不得、逃不掉，本能地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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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稍微倒回一刻钟前。
傅君寒的离去明显激怒了紫衣人，他没有理会自己倒在一边的法相，而是放开顾虑，彻底调动起自身的血气与灵力，就要给予眼前人致命的一击！
殷唯则是因为傅君寒的远去暗自松了口气。他不再继续躲避紫衣人的攻势，好似是被压制到定在原地，只能无力地迎接接下来必死的命运，不过他看向紫衣人的目光平淡而惋惜：“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对上你们这些鱼苗，我的情况再怎么糟糕，依然有着先天的优势。”
紫衣人不欲理会将死之人的遗言，对他来说，赶紧将跑掉的“鱼苗”捉回来才是正事。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他好像无法再控制自身的血气和灵力——本是用于集中一击的量已经足够，然而此时却不受控般持续流逝——同他的生命力一起。
他慌了，他不得不慌。
正如殷唯所言，他早就该死了。很久以前，他的身体就被改造成“鱼苗”，可惜他也是诸多“失败品”中的一员，在被“解救”出鱼池后，身体很快便迎来崩溃。
他想尽办法，求遍可以求的人，谁都无法帮到他，死亡一步步接近——直至他意外服下一名刚刚死去的“鱼苗”的血肉。身体的崩溃停止了，甚至慢慢开始自愈，一切好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事实表明，这不过是个开始。
若干年后，他的身体再次开始崩溃，并且比最初崩溃的速度更快。他走投无路下，杀死了一个“鱼苗”，服用此人的血肉，事情又恢复到原点——此时他就明白了，他要活，就必须不断地吞食其他鱼苗，永远不能停下。
以他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在他眼中很是划算，加上在吞食鱼苗的过程中，他的修为也在逐步提升，他很快就把所谓的愧疚、恶心、惧怕尽数抛却。但是，问题很快又出现了。他认识的鱼苗是有数的，要是这些鱼苗被他杀光了，以后他该怎么办？
于是，他开始了各种尝试，最后培养出最适合他的鱼苗——他更愿意称之为“肉田”。步骤很简单，挑选资质上佳、最好有特殊体质的幼童，从小开始一点点给他们喂食自己的血肉。死掉的都是废物，成功长大并踏入修行的，都是他未来的救命良药！
他就这样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肉田”。诸如返老还童、增长修为、填补亏空等等，都只是他培育“肉田”时得到的赠品。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合作者，“肉田”的来源也越来越多。
“黄龙道人”是他在某个圈子中的称号——他从未忘却，鱼龙之变，只有成为“龙”，才能彻底自由！他不是没遇到过硬茬，在某次差点意外被“替天行道”后，他学会了将“弟子”推向前台，由他们顶着“黄龙道人”的光环行动，自身则是隐于暗处。
在合作者越来越多，并在背后勾结出一张庞大的利益网之后，他已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逸生活。即使假的“黄龙道人”出了问题，只要他这个真正的“黄龙道人”还在，新的代言人很快就能补上。
只是，他不曾预料，时隔多年，他竟然还能碰到上乘的鱼苗；不曾预料，会因为对鱼苗的觊觎，而被发现位于地底的藏身之处；不曾预料，眼前顶多只有灵胎境修为的修士，竟有如此诡异的手段！
“被挑选成为鱼苗，是一种不幸。”殷唯的双眸不知何时染上了暗暗的浅金色，浑身的灵力波动相比之前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黄龙道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一切正不可逆转、不可抑制地往外流逝。他想要阻止，想要杀死眼前人，然而身体却发出了抗议。在阵阵刺痛中，他发现自己像是成为一具牵丝木偶，偶线被对方掌控，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我本不应该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你们求生的行为指指点点。但是，你将不幸转嫁到无辜者身上，令更多的人染上不幸……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让你继续活下来。”
许是知道挣扎无用，明白今天就要命丧当场，又或许从殷唯言行中察觉到什么，黄龙道人看向殷唯的眼神从惊恐变成怨毒：“你是育苗人？或者说就是神秘的鱼池主？当年你们的确在我们身体里留了后手？”
“……不，我都不是。”殷唯否认。
“不可能！”黄龙道人却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一样大喊起来，“我认出来了！你在用《鱼龙变》掠夺我的修为、我的生机、我的一切！只有育苗人他们，才能对我产生这种程度的禁锢！”
“……我用的也不是《鱼龙变》。”殷唯看出黄龙道人还想叫嚣什么，但他干脆地打断，“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被死亡的阴影笼罩，黄龙道人的狠辣和仇恨明明白白地摆在表面。似乎无人问津的伪龙法相如毒蛇般在地面缓缓挪动，蛰伏着筹备着逆转局势。
可惜，殷唯不可能忘记这东西的存在。眼皮一抬，单手掐出个法诀，法相境最大的助力和底牌如同膨胀的气球，“嘭”地一下炸开！因法相破碎遭到反噬的黄龙道人当场突出一口黑血，气息变得更加颓靡，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殷唯的语气莫名有些懒洋洋的，“得亏小医师大不如前，没发现你这个法相境实则又残又废，名不副实……再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你没认出来吗？我用的是你的修为你的灵力，打碎你的法相——你可以歇了通过自爆同归于尽的心思了。”
说着殷唯再次更换手诀，黄龙道人忽然剧烈地颤抖着，发出痛苦难耐的嘶吼。年轻的面容再次变得衰老，须发又一次发灰腐朽……明明藏着无数后手，偏生一上来就被强行控制住所有行动，转息之间，再也无法自主。
熟悉的崩溃随着大量生机的流逝再次出现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枯干的肢体和躯干一层一层地皲裂，块块干硬的血肉啪嗒啪嗒地掉落，自外露的头颈、手掌，到衣服掩盖下的其余部位，隐隐可见森森白骨，而就算是骨架，此时同样发出清脆地开裂声。
“我怎么……会被……”随随便便地杀死？
思绪已经不再清明，黄龙道人却在最后的弥留，想起躲藏幕后时，听到那个跑掉的“鱼苗”，说过一句话——他说“阴阳割昏晓”。
“你是……乾坤……”他如同回光返照般，哪怕眼珠子都已经从眼眶中掉落，空荡荡的黑洞仍然固执地“看”着殷唯，想要确定杀人者的身份——至少死在强者手中，比起被无名之辈手刃，心里面会感到欣慰一些。
殷唯没有继续开口，他就这样看着黄龙道人的身体鼓起一个个肉瘤，突出一条条肉须，又在片刻后一块块地开裂、脱落；看着他失去全身的血肉，看着他骨架断裂，留下一地肉块与残灰。
或许黄龙道人生命的最后，怀疑过殷唯是不是凭借《鱼龙变》当上乾坤宗宗主的幸运儿；怨恨过为什么他自己不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幸运儿而只是一个失败品；愤怒过为何自己会被鱼池掳去当实验品；埋怨过将他救出鱼池的人，为什么不能救人救到西……
这一切随着他的死亡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已死之人的临终残念。
殷唯眼中的金色悄然褪去，身体却不由地晃了晃。时隐时现的月光，映照出他脸色异样的苍白，眉间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疲倦。但在下一刻，他翻出最后一根剩下的铁棍——反正都是从黄宅库存里顺手拿的——拄着地面，带着轻松的浅笑，扭头瞥视身后来人：
“找到你家失踪的小李了吗？希望不是只剩下一具尸体。”
“找到了，还活着。”傅君寒双手捧着几卷厚重的书册步步走近，他仅仅往地面上的残留物投去一眼，随后目光便落在殷唯背后，“你处理的速度挺快。”
“比不上你，我这边刚完事你就回来了。”殷唯转过身，举起铁棍指了指那几卷册子，“这是什么？”
“账本。”傅君寒言简意赅，视线转移某人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
殷唯好像没感觉到目光中的怀疑和猜度，一副正事要紧的模样：“这种玩意有什么用？对了，你先说说还找到了什么，要是藏着些离谱的禁忌的东西，恐怕得先把它们毁了。否则到时候遗毒万年，我俩都得被钉在耻辱柱上。”
趁着黄龙道人被殷唯牵制暗中潜入对方老巢抄家抄到一半察觉战况变化又跑回来的傅君寒：“……”
傅君寒轻咳一声：“我没细看，只找到被囚禁的活人以及这几册账本。”
殷唯扬起一边眉毛，问：“那黄宅这边你有什么打算？不算罪魁祸首，这受害者、加害者躺了一地，后续怎么处理？”
傅君寒毫不迟疑地回道：“我下的药能确保黄宅的人睡到早上，醒来药物便会自行从身体里排出，不留痕迹。被拐来的无辜者，在我们离去前，就能让他们清醒过来。剩下的由当地官府自己解决。”
“哟，你这药是杀人放火旅行必备啊！”殷唯将铁棍往地上一抛，“就按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