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眨着眼,压低声音,试图冷静,“现在是什么情况。”
伏皓个子本来就小,这才追上冷柔危,“邵将军那边正在小规模袭扰战,发现他从东海逃出来,就给带回来了。人还活着,但是情况不好。”
伏皓这时看到冷柔危的神情,才发觉气氛有些紧绷。意识到什么,伏皓赶紧说:“殿下,它不是桑公子。”
闻言,冷柔危视线扫过那血人的脖颈,这才发现没有那枚玉佩。
冷柔危暗暗吐出一口气。
幸好不是他。
回过神又不觉好笑。
是啊,有血戒,她怎么会感应不到他呢?
这时候她才听到,自己飞快的心跳,咚咚震响,慢慢平复下来。
冷柔危看着时惊鲲诊脉的人,血肉模糊,肠穿肚烂,没有一处好皮,她想起桑玦在梦中跟她提到过的怪物。
时惊鲲探查伤口时,那血人吱吱嘎嘎地说着什么,虚弱地指着自己的肚子。
它腹中的肠子都流了出来,缠在肚子上,还在流血,肠子下是破损的腹肉,时惊鲲似有所觉,试探地摸上它的肚子。
那血人做着手势,是叫他打开意思。
时惊鲲看了它一眼确认,那血人点点头,时惊鲲解开肠子,血人安安静静,并没有做任何反抗。
时惊鲲最后双手鲜血淋漓,从这血人破了洞的腹中,找到了两枚四象萤虫。
场面上所有人一时大为惊骇,有人不禁暗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样一颗执拗的心,让这血人即便如此,也要把这两只萤虫送到沙城。
冷柔危向荧虫中注入法印,那两只萤虫便飞到一旁,各自绘制着记忆下的路线图,有先遣队的侍官在此抄录。
另一边,冷柔危却一直关注着这个血人,时惊鲲一边用大量的补气药吊着它的命,一边帮它缝合伤口,表情并不乐观。
“这人还有救吗?”冷柔危问。
“这不是有救没救的问题,”时惊鲲似乎在斟酌用词,“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冷柔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冷柔危还想再问给清楚,旁边抄录地图的侍官忽道:“殿下,这是一封信!”
冷柔危转到正厅,只见其中一只萤虫在空中飞舞,显出一笔一划的字形。
笔势随意,洋洋洒洒,字体委实不怎么好看,如随意劈去的刀锋一般,不难想象少年是如何一边回想如何写字,一边艰难写下这封信。其间有几处用词不像他的口吻,兴许他还虚心请教了别人。
最后落款的地方,四象萤虫轻盈一舞,勾出一个圆圆的模样,停顿了一下,又在圆圆的东西上点了一笔。
这下侍官们纷纷面露难色。
想来,该是个句号吧?不过点得又太大了些。想来想去,实在不知作何解。
冷柔危却一眼会意,她无奈轻哼了声,那暖梨色的图案落在冷柔危掌心,她拳手握住。
真是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揶揄她,可见他并未受重伤。
冷柔危将那封信理了一遍,原来这个血人,是被剔去琵琶骨,断了经脉的肉胎。
信的内容简练,将内外城之分,肉胎与地母王蚌的关系,大小堡垒,以及当下东海对冷柔危新法的态度都点到。
东海的大致情况冷柔危已经有了了解,粗略的东海地图也已经拿到手。
水昊天下令封锁消息,恰恰说明冷柔危让裴芝做的事起效了,消息是封不住的,越封,只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传得越烈。只要再让裴芝烧一把火,将半妖的事态发酵几日,等穿家军研究出攻坚之法,就是大军进攻东海之时。
几日间,穿家军也加快攻坚速度,妖魔两域围绕东海的小规模袭扰战一直没有停下。
另一边,东海水族不仅要应付频繁的袭扰,暗礁林内城也是风波不断。
内城消息封锁,水族底层平民也发现了不寻常,短短几日,暗中已经传言四起。
传言说,那日大闹一线渊的妖狐,实际是最后一任妖王的后嗣,他身负天狐血脉,承受神恩,又是一个半妖,可见,是天神的旨意,要他来解决妖族内部的斗争问题。
桑玦带着八脚巨怪和许不归袭击内城,喊话挑衅,鼓动半妖出逃投靠,又威胁大军将至,劝水族开门受降。他每每都是出其不意地出现,有时是夜间,有时是城卫兵换岗时,袭扰之后全身而退,重回一线渊。
如此几个来回下来,闹得内城鸡犬不宁,传言也是越演越烈。
有些有斗志的年轻半妖,都想尽办法逃出内城,冒死也要去一线渊博个机会。桑玦时常乘着八脚巨怪游走在内城边缘,遇到有人,便会去阻隔追兵,把人捡回来。
一来二去,桑玦麾下收了不少人,内城想出逃的半妖更多了。
水昊天起初还在抓传谣言的源头,后来桑玦在城外闹事,传言已经彻底捂不住,索性就开始杀人示众。传谣言的杀,偷偷逃出去的杀,短短三天,就已经杀了上百人数。
这时候东海的半妖们才明白,原来水昊天虽然会给他们往上爬的机会,但在水昊天眼里,只是他愿意施舍,他们但凡有逾矩的想法,想要和妖平起平坐,那就是绝对的禁忌。
这些半妖们心中的积怒越来越烈,又有天狐传言和冷柔危的半妖新法作对比,叛逃之心更强烈。
喻淳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在石秩手下干了这么多年的副将,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想出头,结果惹出大祸来,他被革职关押,在劫难逃。
再加上这一次喻淳彻底看清了水昊天对半妖的态度,于是在第三天夜里,召集他手下的几十心腹,叛逃出狱。
喻淳这一队人本就是禁军出身,不论对内城城防还是城外的暗礁林,都是再熟悉不过,因此出逃得最为顺利。
喻淳的加入对于桑玦来说如虎添翼,来到一线渊这里时,喻淳告诉了桑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地母王蚌这几天日夜不停,一直在炼制那些肉胎。
肉胎虽然数量已经剩的不多,可是有地母王蚌给重塑根骨,又有圣女的灵体加成,每一个诞育的成妖都是虎狼之辈,生来就是四重修为的英杰。
“地母王蚌炼制一个成妖需要多长时间?”桑玦问。
喻淳道:“原本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可是有圣女灵体献祭,或许可以提速至七日内。要是等到那支虎狼之师出来,事情就难办了。桑公子,冷少主的大军到底什么时候出兵?”
几日间,桑玦每夜都会去见冷柔危,他已经从冷柔危那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桑玦道:“明日。”
喻淳松了口气,笑道:“那太好了,看来我们能赶在肉胎出世之前拿下内城了。”
一边的许不归也点头。
喻淳看到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过去捶了他胸口一拳,“你知道你把我害惨了吗你?”
两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做一团,也没有下死手,纯当发泄,围观的士兵还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鼓掌叫好。
桑玦看着热闹的人群,却没有那么乐观。这种紧要关头,水昊天难保不留后手。他们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
时至中夜,桑玦手中的搭鹊桥法印慢慢亮了起来。
冷柔危今日入夜就已经唤他一次,怎么这时候又唤他?
桑玦向一处偏僻的角落里走去,角落里盘踞着八脚巨怪,它像座小山,隐没在黑暗里,偶尔睁开那双猩红的眼睛向周围扫视一眼,压迫感极强,桑玦靠坐在八脚巨怪的触须边,兀自入梦。
喻淳原本还在和许不归打架,瞧见桑玦,忽然停了手,朝那边努嘴。
围观的众士兵看到了,也好奇地向那边看。
许不归也收了手,满不在乎道:“老常规了,他夜夜都要去梦里见冷少主。”
又压低了声音,“今夜已经是第二次了。”
喻淳压低了声音,悄悄朝桑玦瞥了一眼,凑近了些,打听道:“那魔界少主果真对桑公子如此宠幸?”
许不归也悄悄地低声回,“岂止宠幸,魔界少主可是主动……”
亲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把冷刀“铮”地出鞘,擦着许不归的一缕头发飞过,扎到他背后不远处的地上。
许不归噤声了,给喻淳做了个手势。
喻淳瞬间了然,叹了口气,“桑公子也不容易,为了咱们这些半妖,不惜卖身给魔界少主。他实在是,辛苦了!”
许不归都想大嘴巴子抽他了,“我呸你个卖身给人家少主,公子可是心甘情愿!人家浓情蜜意,是正儿八经要当两口子的人。”
——
搭鹊桥的梦中,桑玦入梦入得慢些,在梦境的入口,一线渊这边的话有些也随着他的听觉被带到了梦里。
冷柔危刚见到桑玦,就听见他身后的声音隐约而至,
“人家浓情蜜意,可是正儿八经要当两口子的人。”
桑玦看着冷柔危,愣了一下,眼神忽然有种闯了祸的慌乱,脸上腾地一下飞红了,眼睛闪了闪,没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