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城交界处,桑玦的天狐法相现身,银灰色绒毛随水流飘动,众妖臣服而拜,无人敢言。
然而没多久,遍布堡垒的传讯海螺就齐齐传来水昊天的声音。
“所有人不计一切代价,包围魔界少主的那个相好。”
“活捉他的人,与本王平分东海,加封为王!”
水昊天的话仿佛蛊惑人心的魔音,良久回旋。
场面顿时陷入可怕的沉默,那些原本怯懦的妖,看桑玦的眼神开始变了,一粒火星擦亮,燃起蠢蠢欲动的野。
万一呢?
万一有机会呢?
那就是平分东海的王。
桑玦终究只是一个半妖,再有大妖的血脉,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许不归警觉起来,一把拔出剑,他率先看了身边的喻淳一眼,喻淳不高兴地瞪他,“你看我干什么呀你?要看也看他们啊。”
喻淳也拔出佩剑,对着刚刚被压制下来的水族道:“我看哪个敢?!”
两拨人对峙之间,暗中已有波动悄然出现,隐匿在洋流中,向天狐飞速游去。
天狐耳尖微动,凌厉回眸,那暗流势如闪电,转眼已到天狐脸前!
天狐扭头将它一口咬下,那暗流透明的身体颜色飞速变幻——原来是一只会伪装的乌贼!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狐已经将它咬成两断,掉在地上的残肢还在死命蹬着腿挣扎,被天狐一爪踩在脚下,它回过头,睥睨着堡垒中的水族,微微咧开嘴,龇起的獠牙若露不露,沉声威慑道:“你们想好了?”
那些水族又警惕地退了一步,但转眼,又是一道水波从暗中袭来,天狐迅速精准地咬住了它,皱着眉,又发现了第三只、第四只——
它转过身去,水里游的,泥沙中破土而出的,好似一阵飓风突然涌起,全部向它围攻过来。有的咬住了它的耳朵,有的缠住它的尾巴,有的咬住它的脊背。
转眼就是成百上千!
许不归大惊,“这些妖是从哪来的,怎么会这么快?”
正在许不归惊呼间,他身后的堡垒中已经有人飞速掠了出去,冲向天狐。
许不归看到身边沉默的喻淳,他立刻发现了喻淳的不对劲,“你想干什么?”
喻淳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他朝人群大喊道:“不要轻易上当!水昊天打不过天狐,才让你们去当炮灰!到时候你们死了,他照样稳坐王位!尤其是半妖,不要相信他!权力在他手里,他不可能轻易分出来给半妖的!只有桑公子才是和我们站在一边的!”
许不归狐疑地看了喻淳一眼,喻淳拎着剑不满道:“看我干什么?你以为我喻淳是真的愚蠢吗?”
许不归不再多说,两人纵身一跳,加入战局中。
*
东海,栖月湾。
冷柔危穿过层层迷阵废墟,来到海底,穿家军攻坚的第一线。
“殿下。”穿家军的统领见冷柔危惶恐行礼,“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方圆十余丈的礁石堆中间围着一颗巨大的灰色藤壶,穿家军列出大阵,大阵上化形出一只巨爪法相,正在一下一下地凿在藤壶上,藤壶上金光若隐若现。
冷柔危问:“这就是通往内城的封印?”
统领道:“是。这已经到阵眼了。”
“还有多久能破开?”冷柔危问。
统领面露难色,“原本已经有裂痕,可是那边应该是有人在修复。而且……”
“而且什么?”冷柔危回头看他。
统领抱着军拳低下头,“殿下,这处阵眼实在是太过坚硬,又有稳固的阵法保护,穿家军已经用上了最强劲的攻坚阵型,可是这破阵的法器已经用到头了。这法器就好比一支箭的箭头,箭头的极限就是破阵的极限。如今这破阵法器不够尖锐,若是慢慢磋磨,恐怕还需至少两个时辰。”
“不行。”冷柔危思绪飞快运转,“若是用弑神血弩作破阵法器呢?”
统领抬头,眼前一亮。
*
东海,沉水宫。
水昊天一落地就看到大批的难民向这里涌过来,守着宫门的侍卫艰难防守,不放人进去。
“王上!求王上庇佑!”哀求声不绝于耳,水昊天一阵心烦,将这些全部甩开,他又传音调了一批人过来,“让这些没用的东西要么去围剿桑玦,要么就剔了筋脉喂地母王蚌,本王的沉水宫不许任何人进来,近者一律诛杀。”
发布完命令,水昊天一路走到沉水宫最深处,七转八拐,来到地底的秘殿。
他抬手按上秘殿的旋钮,快速解开上面的封印,狠地一推,沉重的石门轰隆隆向他打开。
水昊天快步走到地殿正中央,上空悬吊着地母王蚌,庞然暗影落在水昊天头上。
地母王蚌紧紧闭合,泛着血色的光,半百之数的肉胎全部被投入其中,还有水昊天几乎半数的家底也扔了进去,地母王蚌的体型压缩了不少,正在艰难地吸收天材地宝,给那些肉胎孕育新的筋脉和根骨。
整只蚌被锁链紧紧缠绕,三条锁链向上延伸,隐没在更高处的幽暗里。
水昊天飞身而上,来到地母王蚌跟前,摸着坚硬厚实的壳,问:“你炼制了多少人了?”
地母王蚌似乎在发出沉沉的喘.息,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婉舒恍惚的声音,“什么?”
水昊天急得敲了敲蚌壳,“我问你炼制了多少人了?”
地母王蚌又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已经疲惫不堪。
婉舒断断续续道:“十人……不……十五……也可能二十五……”
她默了默,有气无力道:“我记不清了。”
“不用炼了,现在开蚌,能有多少算多少。”水昊天冷声道。
婉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反应他在说什么。
水昊天催促,“听到没有?”
“不行。”婉舒茫然道,“还不行。”
“炼制还没有结束,王蚌开不了。”
一段话,婉舒已经要说一阵,再喘一阵。
可她脑海中时刻记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赤狐一族。她不能停下,绝不能。
“铿——”
水昊天已经将剑扎入蚌壳中,婉舒忽然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王蚌内所有成形的、未成形的肉胎都齐齐尖叫起来。
“你干什么?”婉舒疼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这样做,我和王蚌都会真元大伤。”
“人都已经打上门来了!”水昊天不满地高声道,缠绕在地母王蚌身上的锁链咔拉咔拉响动,在松脱,水昊天狠一用力,将蚌壳一把撬开,他踩在蚌壳边缘,费尽力气将这千钧重的壳撑了起来。
血腥气扑面,里面的场景有如炼狱。
模糊的血肉中,伸出些形状诡异的血手,在空中绞握在一起,那些手上又悬吊着一排又一排血色的肉卵,有的成形的,已经有一人高,还有未成形的,蜷缩成一团,看不清形状。
水昊天踏着血肉走进去,不顾婉舒的阻拦,挑了几十个快要成熟的,抬剑一一剖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婉舒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也分不清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她的孩子,她意识模糊地喃喃,“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那些刚刚成形的妖模样畸形,好像几块肉瘤拼成的身体,有的带着兽脸或者兽爪,人不人妖不妖,落在地上,都是一脸茫然,与新生的婴儿无异,但它们的修为已至四重,若再加上血脉之气暴动的力量,恐怕能达到半步五重。
水昊天浑身染血,和那些血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他抬手放出瘴气,如一缕缕丝线,没入那些刚刚成形的妖体中。
水昊天阴沉命令道:“去给我活捉那只天狐,来救他的人,一律斩杀。”
这些怪物们争先恐后,倾巢而出。
*
内外城交界处,堡垒枢纽前。
水族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许不归和喻淳根本应接不暇,而且那些妖根本不和他们打,目标明确,眼里只有桑玦。
天狐的形体在这种场景下目标太大,桑玦不得不恢复人形作战。
他的血脉威压虽然能震慑住这些妖,但耐不住人多,耐不住持续有人来,更耐不住这些人狂热的野心。
桑玦将黑羽扔出去飞转回旋,自己踏着水波来回穿梭,倒在他脚下的人已经摞成一堆小山。
八脚巨怪的每一条触手长都缠绞着人,它还吞吃了不少,已经噎得频频打嗝。
一人一怪,虽然还顶得住,但是援兵必须得快些来了。
密密麻麻的人还在冲桑玦而来,这样的人海战术实在是太削减精力。
“轰隆隆——”
内城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股血腥气迅速荡开,浩浩荡荡卷出来二十余个奇形怪状的怪物,前赴后继地向桑玦冲过来,它们身形迅速膨胀,成了擎天掣地的巨人。
这些巨人游成一圈,迅速锁定了人群中央的桑玦,将他包围。
“活捉天狐……活捉天狐……”
这些怪物口中念念有词,几个大块头合力围在一起,似座塔,轰然砸下来,将桑玦困在其中。那些狂热的妖瞬间四散,不远不近地观望着。
桑玦向几个方向突围,都被这些大块头挡了回来,它们互相之间还会协作,仿佛有千只手不停地轮转,变幻招式,桑玦应接不暇。
桑玦闯不出去,仰天震吼一声,再次迅速化出天狐法相,和它们战作一处,凭借自己坚如铜墙铁壁的身躯去和他们硬对抗,一下一下撞在这些巨人化做的血肉牢笼上。
它们身上的瘴气太狂躁了,勾动着桑玦体内的瘴气也一起躁动起来,这种共鸣的躁动,让桑玦隐约感应到些微妙的东西。
想出去。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想要解脱。
——桑玦意识到,这是一些微弱的意识,在这狂躁的瘴气中流动。
“轰!”“轰!”
桑玦每一次撞击牢笼,都是一阵撼天彻地的巨震,可桑玦却发现,这囚笼似乎并没有撼动的迹象。
桑玦有一瞬快不能分辨,那些绝望低迷的碎碎念,这到底是他的想法吗?还是这些铜墙铁壁一样的巨人的呢?
在他分神的片刻,几条手臂趁机围拢,绞在一起,将他层层缠住,桑玦仰头狠狠挣扎,却没有挣开。更多的巨人们涌了过来,躯体扭在一起,打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结,它们筋骨交错,像只怪异的螃蟹,将桑玦牢牢困在中央。
“带回去……带回去……”
怪物们喃喃。
浓烈而狂躁的瘴气在入侵桑玦的神思,吞噬他的理智,某种破坏一切的疯狂在他血液里迅速生长,唯一牵扯着他理智那一根线,忽隐忽现,逐渐模糊。
石头……小石头……
冷柔危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看到血戒上红光暴涨,十分妖异,她感应到的生机在异常躁动,桑玦一定是出事了。
冷柔危压下狂跳的心,长指稳稳压在弑神血弩上。
她必须要专注。射箭最紧要的就是专注。只有专注,才能凝聚这数百人的力量。
她就是锋利的箭,她要闯的地方,这世间,还没有什么能挡得住。
“三、二、一,”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只有冷柔危在冷静倒数,“启阵!”
瞬息之间,一箭出弦,攻坚大阵万钧之力,都倾注在她这一箭之上!
“轰!”
一声惊雷在东海炸响,桑玦的身形异常暴涨了数倍,狠狠地甩开禁锢他的巨人。
整个海底瞬间爆开地裂,海啸从地底喷薄而出,所有人都被冲得七零八落,就连这些巨人也匍匐在地上,试图扒住礁石,稳固身形。
内城穹顶处,封印被彻底炸开,修补的人根本维持不住,被汹涌的冲击震得口唇冒血,向海底坠去。
冷柔危的人一拥而入,像破了口的米袋,四散到城中各个方向展开作战。水族守城兵且战且退,借礁石的地势躲避。
冷柔危的血戒已经血光漫天,她顺着感应,随着其中一队人向城门赶去。
城门交战,刀兵相见之声不绝于耳,冷柔危穿过人群,来到城墙上,面对外城的那一面。
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像蜂群一样,竟然全都聚集在这里,桑玦已经化成天狐的法相,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桑玦的法相说不出的怪异,比冷柔危见过的他显然壮硕了许多倍,像是从未被驯化过的,最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