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元年。
义纵追捕游侠朱安世,途中不慎杀死了朱安世,只能带着朱安世的尸体回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尚谨正在围观公孙贺痛斥公孙敬声骄奢淫逸。
【安世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诅上,且上甘泉当驰道埋偶人,祝诅有恶言。下有司案验贺,穷治所犯,遂父子死狱中,家族。】
公孙贺此时并不是丞相,尚谨还在,刘彻没必要再强行推一个卫家的人做丞相以保障太子的势力。
公孙敬声年纪比尚谨还大,这会儿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也不敢吱声。
他们这些卫霍旧部的二代甚至三代子孙,如今都以车骑将军为傲。
但怕也是真怕,尚谨好像莫名其妙就会知道他们做的坏事,接着就是被父母狠狠教训一顿。
说实话,陛下一直是很纵容他们的,可车骑将军十分严格,于是陛下更加纵容他们,车骑将军就对他们更加严格。
要不是知道绣衣使者没那么闲,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绣衣使者天天盯着他们了。
毕竟谁都知道,绣衣使者虽直属陛下,但最初是车骑将军一手培养出来的班底,他们最初是会听车骑将军的命令的。
虽然后来多有变动,车骑将军也没管绣衣使者,但是所有的绣衣使者都默契地避开车骑将军。
以前有个叫江充的,不就是冒犯了车骑将军,丢了官位吗?也不知道最后到哪去了。
想了想义廷尉那个护短的劲儿,不敢往下想了。
*
征和二年,冬。
长杨宫的杨树挂满了冰棱,尚谨躲在檐下,合眼倾听冰融之声。
“怎么不进去?”连刘彻都觉得长杨宫格外冷清,更添凉气。
若是待在外面久了,恐怕会冻出病来。
尚谨睁开眼,问道:“陛下不是在五柞宫吗?”
水滴落下的声音逐渐停了。
“听宫人说冷得很,你还不愿意进去取暖。”
那些宫人急得团团转,跑去五柞宫禀告刘彻,刘彻这才从五柞宫来了。
“只是想起当年亲手种下的白杨了,那都是建元年间的事了。”尚谨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白杨。
“小时候去病总喜欢围着杨树转,杨树长得快,没过几年就比去病还高了。”
“去病说要爬上去,白杨可不好爬,爬到一半就掉下来了,被仲卿一把给接住。”
“我待在檐下,把杨木雕刻成小剑的样式,掷给去病。他那时候就爱跟仲卿比划几招。”
“陛下偏喜欢在杨树下乘凉小憩,说是听着旁边热闹的声音,睡得好些。”
一句句话,一寸一寸将刘彻拉回几十年前的夏日。
“哪里是喜欢热闹,只是喜欢听着你们嬉闹的声音而已。”
听着他们的声音,便觉得安心。
“我还以为你会想起仲卿在这里练兵的时候。”
尚谨笑道:“是陛下总会想起吧。”
“是啊,有一次仲卿操练那些卫士,我和去病看得热血沸腾,一扭头,才发现你都睡着了。那时候我就想,大约是不能把你培养成将军了。”刘彻调侃着他,“谁成想,去病和仲卿走后,竟是你把担子挑起来了。”
尚谨反击道:“那是因为前一晚整理医案累了,我平时看得可认真了,陛下你都没发现,眼睛都黏到仲卿身上去了吧?”
雪花飘落到眼前,才发现天空逐渐下起了大雪。
“又下雪了。”尚谨也怕把刘彻冻出病来,“进去烤火吧,陛下可别病了。”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你身体还不如我。”刘彻哼了一声,带着尚谨入了殿中。
“我……无所谓了。”尚谨摇摇头,艰难地开口:“陛下……我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别胡说。”刘彻的脸顿时黑了。
“我走以后,望陛下保重,好好对待子夫与据儿。”尚谨絮絮叨叨留起遗言,神色却极其平静,“据儿是陛下、子夫、仲卿、去病、我,一手带大的,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你再说我要生气了,什么死不死的?”
*
【征和二年,十二月末,平望侯卒于长杨宫。】
“恽,拿去烧了。”
“外祖,平望侯的列传好不容易写成的,为何要烧?”
天知道平望侯的事情有多杂,这也会,那也会,这里也有建树,那里也有功劳,外祖又难以取舍,好不容易才写完。
“写的不够好。”司马迁又取出一张纸,静静思索。
多日之后,他又把杨恽唤进来。
杨恽喜笑颜开:“外祖写好了?”
“拿去搁在先前的列传一起,就放在骠骑将军的后面。”司马迁吩咐道。
“为何不放在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之间?”
杨恽有那么点强迫症,喜欢按时代和年龄排序。
“……”司马迁沉默半晌,才答道,“他的遗愿。”
「“子长,你开始编写史书了?”
“仲卿与去病的列传,你想好如何写了吗?”
“分开写的啊……他们自然值得单独列传。”
“你不是还欠我一个大人情吗?这样,你写完之后,得把他们两个的列传紧挨着,可不许分开,不然我可死不瞑目啊!”
“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