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展开。
嘈杂的欢呼声里,少年的金色身影在聚光灯下闪耀,他微湿的发梢间跳跃着光点。他举起他手里的奖杯和花束合影,眉眼翩然,脖颈修长。
那是2X届国际芭蕾舞比赛。许望舒击败了四十个国家的选手,拿到了青年男子组金奖。
这天也是他的十九岁生日。
致谢时,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台下的周酉。
那时他们刚刚认识不久。
七月的瓦尔纳夏季正好。夜幕下的黑海里,洒满月亮的音符。
十九岁的许望舒在路灯下摇摇晃晃地哼着歌。
月光里,周酉送给他一枚冷银色的戒指。
许望舒微微歪着头,手指下意识地玩弄着自己的发梢。
他的发尾微微有些长,搭在他的锁骨上。背后灯火映照,看起来柔软如金丝。
”这是什么意思呀?“ 他脸红了,显得有些无措和羞涩。
”我是你最好的投资人。“ 周酉说,表情里是从容的优雅温柔。
那是猎人的眼神。
那时许望舒却转过头去没看他,他忽地说:"我想看看大海。”
他们沿着这条通往大海的路向前。昏暗的街灯像华尔兹音符。
海风里带着缱绻的气息。
许望舒轻快地跳两步跑到前面去了,然后他原地转个圈倒着走,回头看着微笑的周酉。
路灯将影子打散,少年的眼里有星星。
昼夜变换,即刻永恒。
*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许望舒在舞台后接了一个电话。
舞台的阴影里,周酉看到许望舒苍白的脸色。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已经结痂的伤痕。那是前一天排练时留下的,此刻却对这种痛觉麻木。
周酉关切地问他,声音钝钝如刀 :"望舒,怎么了?“
十九岁的许望舒低下头,落下一滴泪,他拿手背狠狠擦掉了,抬起头来看着周酉。
”我爸爸...我爸爸他...很严重的车祸。” 他哽咽了。
*
记忆翻涌。
他的养父母,十一岁那年给了许望舒一个家。
他的养父在政府工作,养母是个乐团小提琴手。
车祸前的某个下午,许望舒看到一向不抽烟的父亲在厨房水槽里默默点燃一封信。
他走过去时,闻到纸张燃烧的气味混杂烟味,那未燃尽的信上有「许望舒」的字眼。
”爸爸?“
许望舒走过去,指尖触及到一点灰。
”没什么,普通广告罢了。“ 父亲宽慰的声音响起,而后许望舒看到他抬手掐灭烟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对了望舒,你最近注意安全,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爸爸。“ 最后,父亲皱着眉头,关切地看着许望舒。
许望舒意识到,那是一封恐吓信。
*
父亲站在水槽前的背影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眼泪模糊了十九岁的许望舒的视线。
周酉看着他将手盖在脸上,强装镇定,却在指缝间留下几滴眼泪。
周酉的焦急有些刻意,他对许望舒温声说:”望舒,我可以提供给你医疗费。200万,以及之后的所有。”
“太多了," 许望舒摇摇头。
但他突然想到自己母亲的病况和父亲的医药费,还是白了脸色,“ 但...我会还你的。”
那时的许望舒不懂。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后来周酉递过来一份合同,和一个银色的...项链。
*
周寅看着大海。
带刺的真相缓缓落幕,只剩眼前朝霞款款柔情。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的指尖陷进湿润的沙滩里,让咸涩的海风裹着许望舒的呼吸声灌入喉咙。
许望舒的眉头紧皱,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周寅俯身靠近,只听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痛苦:“爸……那封信……”
周寅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剧情。
威胁信和车祸都是周景明干的。但是许望舒因为有创伤解离症,要自己慢慢回忆出来。
然后他将面对周酉,遭受极大地信任的摧毁。
真实典中典。
周寅觉着自己疲惫极了。
她一瞬间甚至在想,能否把自己也淹死,但是很快否决了这个方案。
她便无声地笑起来。
那一刻周寅的笑容和周酉有时的笑容一样。
那是自我防御的机制。大概小时候周景明不让他们哭。
清晨的海边开始有了些温度,周寅感觉自己的手脚不再冰凉,呼吸也多了几分温度。
晨跑的人声惊醒了周寅的恍惚,她大声拜托对方来帮忙叫酒店的安保。
她呼喊起来时,感觉自己嗓子生痛如被刀割。
安保来的很快,周寅提交了姓名和住客房号。然后有人搀扶着她,走到礁石边。
她拿起她的手机,慢慢跟着担架往酒店走去。
她怕有拍摄,于是用自己的外套盖在许望舒身上。盖住许望舒时,触碰到他脖颈处还未完全消退的勒痕。
那时他似乎醒了,却扭过头去。
"许望舒,我看到了。"
周寅轻轻地说。
她什么都看到了。
他在流泪。
*
周寅破天荒地回了”家“。她要见周景明。
周景明前些年得了癌症,便长期修养。他都在周家的祖宅内,虽然周寅想不通为何周景明病重后在祖宅内养病。
周寅走过风景园林,周氏老宅融合中式传统与西式古典,喷泉汩汩成了庭间唯一的声音。
一切井然有序,但是却又机械而不近人情。
周寅穿过庭间和台阶,缓缓踏在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
坚硬的大理石构建的,是更加死寂的房间。
周寅没由来打了一个哆嗦。
大厅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优雅的旋转楼梯落下,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整座宅子安静的可怕。
周寅走在复杂曲折的走廊上时,她内心总是有淡淡的不适感。
一些属于本来这具身体的恐惧传递给她,让她手脚冰凉。
周景明的卧室在二楼的深处。在穿过蜿蜒的走廊是,周寅忍不住驻足,目光落在两侧的挂画上。
一排排的黑白照片里展示着这个家族百多年的故事。
墙上多的是周景明的个人照片。
从青年到中年,每一张都记录着他的成长与成功。
这是一个自恋的男人。周寅默默地想。
相比起来,家庭合影就不那么明显了。
她找了好久,才在角落里找到周晏和母亲的照片。
周晏母亲许伊是港姐出身,照片里,依旧是港派的热情洋溢。
她波浪卷发露齿而笑,长裙袅袅,一手抱着还是婴孩的周寅,一手伸手捏着孩子小小的脸颊。
和当时周寅回忆里见到那个歇斯底里望着警察的女人天差地别。
而周酉和母亲的照片,摆在周景明的巨大单人照旁边。
照片里是一片虚假的亲密和谐。
周酉从小似乎就有这种冷漠的微笑,周寅在他脸上见过千百次。
她又打量起周酉的母亲,江岑。
虽然周寅兄妹都继承了父亲周景明的眉眼,但看起来周酉的轮廓还是更像江岑。
照片里,江岑清瘦精致,眉眼文秀如清冷的二月雪。
她淡淡垂眸,看着照片里少年的周酉,微笑是一派清冷疏离。
周寅的心没来由地重重一跳,她想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
骤然的头痛中,原身的回忆侵袭。
回忆里,她在周景明的书房。
书房桌面上摆着一张小小的的照片,照片白底的部分已经微微泛黄。
照片里的女人身着白裙,定格的瞬间,舒展而优雅的舞姿流动。
周景明见到周晏来了,先是不紧不慢的将照片扣下,再唤她过去。
周寅的头痛愈发剧烈,让她不得不扶住墙面。
而年幼的周寅却跑得太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那时周酉站在周景明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他那时已经有了几分和周景明的相似的神情。
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
江岑...她....她是个舞蹈演员!
周寅心脏狂跳。
走廊里,再次的无力感侵袭了周寅。
刚刚她脑海里浮现的,是月光下许望舒的舞姿。
当她看到江岑的舞姿照片时,突然明白了许望舒为什么会在月光下跳那支舞。
那是被命运反复复刻的悲剧姿态。
她望向幽深的长廊。
长廊上是规整发亮的欧式的拼花地砖,每一块都是完美的几何对称图案。让漂亮的祭品永远滞留在同一个房间里。*
帕拉第奥对称同时带来了和谐和不安这对双生子。
原身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来。周寅皱眉稳住心神。
她要直面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