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起来有些尴尬。
周寅每次见顾淮都不敢说太多。她怕暴露自己没有周晏的记忆,顾淮和她聊的校园叙旧她一无所知,只能多和他聊现状。
幸好他们并不是相同学院,她堪堪糊弄过去的话,大概让顾淮觉着她没去上过几次课。
周寅看着玻璃窗里忙碌的厨师,又看看顾淮眯起来的笑眼,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 没想到你这么周到。"
顾淮看似伤心的摇摇头,"晏晏,你每次都这样,太客气了。"
周寅强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眼看着主厨端来了盘子,她立刻食指大动,忍不住快快尝一筷子。
顾淮默默看着她的架势。
"好鲜。" 她被烫到,一边吸着气一遍评价。
她好像很喜欢贝类,端上来之后就开动,却没想到烫的呲牙列嘴的,筷子却不停。
他的眼神暗下来。
这样的周晏太陌生,和曾经的她天差地别。
顾淮曾在中学时期听狐朋狗友说过比他小两级的周晏,但并未深入接触。
听说她校园生活就是缺课,和老师一言不合就当众走出教室,对同学出言讥讽,学业也并不增么样。仿佛伤不伤人,考试分数,这些都对她的人生毫无影响。
她的霸凌事件月月更新。甚至她还在15岁时曾无证驾驶撞伤人——后来周父找到顾家,动用媒体压下了新闻。
事后周晏消失了一周。
再次出现,只听说她换了一辆跑车,继续混迹在她的小姐妹里,她霸凌同学的"事迹"又夸张到把对方逼退学。
校园里他们很偶尔目光交接。大部分时间周晏的表情都是一贯冷漠,仰着脸谁也不看。
有次声乐课后,他在琴房弹钢琴时发觉身后多一道目光。
他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周晏的影子。
她站在阴影里,神色莫测,齐腰长发柔顺地垂下,宛如葡萄藤。脸色白皙,眉目精致而尖锐傲气,唯有微微张开的唇带着一点圆润唇珠,显得灵巧更多。
他们并未交谈。
他照例保持微笑继续看着琴谱,周晏默默撇他一眼,然后关上了她身后的柜子。
琴声间隙,她忽然蹲下。
她用指甲叩击柜门。
「嗒、嗒、嗒」
仿佛钟表时针响过。
"别急," 她轻声对着柜子里说,眼神幽暗,"才三个小时呢,慢慢来。"
在周晏离去后,他叫来了老师,解救出来了那个在柜子里的可怜学生。
可ta怎么都不肯出来,看着害怕极了。
顾淮朝ta温柔地笑了,仿佛冬日的阳光。
"别害怕," 他伸出手,看着对方眼里的期翼。
*
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说话,是某天在学校走廊上。
周晏看着心情不好,面上多了三分戾气。旁边的女生说了什么,她一脸不屑,扬手直接打掉了对方的手机。
在他路过时,周晏却装作不经意地,向他倒去。
她手里的饮料泼在自己裙子上,腿挤在顾淮两腿之间。
周晏那双三九寒冬里的眼睛,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顾淮,又低下头去。
"哥哥,你赔我裙子" 她说话的的口吻暧昧,仿佛他们很熟悉。
年少的顾淮看着周晏。
那一瞬间他愣住了,随即却敏锐的察觉——她根本没有看他。
她的眼神幽暗晦涩,像冬日里即将燃尽的篝火。他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教室内空了的课桌。
他再次回看周晏,她正低头,轻盈的发丝垂落下来,表情像个失望的猎人,却有点可怜。
听说她和家里关系不好,周家不怎么管她。
"下次可要看对人啊。"他语气嘲讽,递上纸巾的动作却小心优雅。
周晏接过纸巾时,仿佛不小心一般,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背,用长长的指甲刮了一下他的手心。
她指甲上的细小水钻,像贝壳里的沙。
顾淮插着口袋悄然离开。
他之后再没见过周晏,听说她去了国外读高中。
他只和周酉打过交道,他继承了周家"反复无常"的评价,他试着问过周晏的去向,却只说了妹妹在读书。
顾淮回过神,眯着眼看现在的周晏——她没了年少的傲气,甚至不如上个月精致,只是套了无logo的卫衣牛仔裤,头发简单夹起来。
吃完饭还咂嘴。
上次他们喝酒的时候,他本以为迎来的是周晏的冷漠,却没想周晏说话也是言之有物的。她甚至话里话外有维护周家的意味。
她是故意的吗?
*
包房内。
用完饭,周寅坐在沙发上喝了点茶。
厨师水平确实挺好的。周寅上辈子长在海边,就喜欢各种小海鲜。遗憾的是现在不是开海季,她最喜欢吃的一种当地特色买不着。
她看向顾淮身后平静的黑夜里的海,最后低头开口,看似抱怨一般叹了口气:"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事。"
顾淮低头看向她,目光里带上询问,唇角微笑保持的很好:"谁让你生气了。"
"不是生气,我只是,有些无力。" 周寅语气没变,她盯着黑夜里一个不存在的点,仿佛陈述客观事实。
主厨这时候上了甜品。白色巧克力装饰的外壳被敲碎,流出其中的黑色巧克力熔岩。
顾淮随手拿起一把勺子,漫不经心地说:" 周氏健康的罢工问题吗,随便爆出个「工人被煽动」就好了。舆论不在意。"
他见周寅没动,便伸手拿起小碟。
"要是要压一压这件事,如果晏晏信得过我,我可以请工会,还有劳动厅的一起吃个饭"
周寅摆摆手,把甜品放在了桌子上,长叹一口气:"我不想激化矛盾。"
顾淮看着装模作样的周寅,过去的那个苍白的冷漠少女和眼前鲜活的女孩形象重合起来。
但那粒沙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里。
顾淮歪头看她,眼角微弯:"真准备做慈善?"
"你会管工人死活吗,晏晏,你怎么和你哥一样开始伪善了?"
他又瞥了一眼周晏,递给她一份甜品,口气仿佛开了个小玩笑。
周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慌。
顾淮身后,窗外黑夜无垠。
她没有想过周晏的过去。
顾淮发现了什么?
她心里慌张,下意识冷笑起:"不是,我是觉着这件事要闹大。因为我觉着不公平。"
顾淮拿起叉子,没等她说完,亲自送一勺递到她嘴边。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循循善诱:"是工人们不公平,还是你和你哥哥之间的?"
周寅看了他一眼,稍作迟疑,还是低头张口吃了。
这人举止怎么这么没有边界感。
顾淮见她吃了,眸光阴沉,他凑过去问:"甜吗?"
他期待的是她的愤怒,却等来了她的顺从。
酸甜味让周寅眼角一跳:"还不错吧。"
她自己拿起一把勺子。
心里紧张,她看似不高兴的说:"我觉着我爸对我和我哥不一样。"
"我想让他看看。"
"所以我会匿名向劳动监察部门举报周氏违规行为。" 她说。
她其实很想说从她视角看到的故事,但是顾淮肯定不以为意——在这点上他大概率和周酉一样。
她无法用善意感化任何人。
顾淮不动声色的在心里笑了笑,忽然握住她攥着勺子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她挣脱不开。
"如果周叔叔知道你偷偷搞垮自家生意…你觉着?" 他凑近盯着周寅的表情,不错过一丝一毫。
周寅面色不悦,攥紧勺子。
他觉着有趣,拇指摩挲她手腕内侧的脉搏,又补充一句:"周酉昨晚还问我,他的妹妹最近……是不是有些小心思?"
柑橘一般柔和的香气拂面而来。
周寅冷笑一声,直接甩开顾淮的手。
"你在威胁我吗?" 她问。
她伸手拿起茶杯,手在颤抖,问出的声音却平静。
低头啜饮一口,却发现太急,激得舌根发苦。她没皱眉,只是咽下那口微烫的茶。
"本来周酉就巴不得弄死我。" 她将茶杯放回桌面,抬头回看顾淮,"没了我,你们家无人可拿捏。"
她没避开他的视线,眼瞳黑得像深冬的潭水。
他们的联姻的原因,就是周酉比较反复,周寅可能更好控制罢了。
顾淮在她眼神上停顿几秒,突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眼波闪闪。
"我可以帮你,晏晏,但...." 他面上保持一丝犹豫,"周叔叔大概有他自己的考虑。"
周寅懂了。
顾淮仍一边等着她求他,一边在心里掂量是否值得为了周寅得罪她的爸和她的哥。
她软下声音来,手指攥紧餐巾说:"顾淮,你信得过我的话,能帮我一次吗。我期望有足够媒体声量。如果可以也帮牵线下另外两家□□通讯的媒体主编。 "
顾淮眨眨眼,仿佛赌场的庄家,耐心地在等客人下注。
赌场庄家的优势概率小,却能在重复的交易博弈中获得积累的盈利。
周寅咬牙补了一句:"明年的周氏健康的医药广告代理权,我会尽力争取给到。"
这是她权限范围内能给的最大利益。
而顾家期望的是整个医药集团的媒体代理权。
顾淮看着周寅眼巴巴的神情,帮周寅擦了擦嘴,笑意不达眼底:"好啊,另外下周的慈善晚宴,晏晏也陪我去参加吧。"
周寅实在绷不住。
不要得寸进尺!
她转头看着窗外,抿嘴来了一句:"只是晚宴的话可以,其他的不行。"
"而且..." 她扬手推开了顾淮帮她擦嘴的那只手,直直望向他。
不要离得太近!他们没那么熟好吗!
他佯装投降,表情无辜:"晏晏,你忘了,你高中就故意来招惹我的啊。"
他见周晏表情不善,眸光一深,最后叹了口气,哀怨一般:"哎呀,看来是真的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