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七回到中州已有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只有三天就要到新年了。
自从上次在许夫人那里闹了一出,许夫人又忙着走宴席和准备新年,她日子倒又过得相安无事了。
于是柒七重操旧业做起了花簪。
虽说这次回来有着太子时常赏赐的事,姜府上下都把柒七当成了真正的未来太子妃,各个尊敬小心,吃穿银钱更没有短缺的,只是柒七闲不下来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所以今日一放晴柒七心情大好,交代了采薇采?后就拿起做好的山茶花花簪来到沐合堂。
今日阳光撒在雪地上照得外面白茫茫,亮晶晶的,柒七走在路上脚步都愉悦轻快许多。
在年关沐合堂也是热闹繁盛,因柒七秋季没做花簪不少人失望不已,所以今冬季重新竞卖花簪的消息一出又引来不少达官贵人、看客商户。
柒七来得早还未到开卖时间,故而坐在元静舍里品茶等待。
隔壁舍间却传来一阵骚动。
“你这种女人也有脸出来?”一女子尖声刻薄的说道。
又传来一声带有酸味的话:“是啊,不是花满楼的头牌么,想要一支簪子,伺候好了房里的爷们儿,爷们儿不就送你面前了?”
此话一出引得房里一阵笑,又有人说道:“姐姐们,你们说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被伺候的男人没有说不舒服的。”
“我们可学不来这下三滥的,呸——和她一起竞簪脏了我们的东西。”又是一声辱骂。
柒七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喧哗的声音还扰乱着其他房里的客人,她来到他们的舍里,不紧不慢的说道:“各位来沐合堂的都是客,人人都有资格竞簪。”
一个莫约十八九岁的女子站出来:“我们不屑与她那样的人为伍,没得辱没了我们!她和我们一样竞簪?日后说起来都脏了我的簪子,你们快把她赶出去。”
柒七无奈,却又难免觉得这些咄咄逼人的女子们稚气未脱,心思不纯,可气可笑。
悠悠的说道:“既如此,今季的花簪姑娘你们怕是都配不上了,今季竞卖山茶花簪,此花有纯善高洁,谦让有礼之意。”
为首的女子看着不知哪来的一位掩着面纱的人敢驳自己的话,她哪里能受这刺激委屈,正欲发作。
一贵妇人匆匆赶来,田二也跟在身后,贵妇人一脸谄媚陪着不是:“各位小姐们给我一点脸面,都别计较了,散了吧散了吧。”
又到刚刚骂人的这几位前面,好声好气的说着:“小姐们,你们金尊玉贵的何必和这些人动了气,我泡了几盏新到的紫阳毛尖,赏脸去品品吧。”
为首的女子本想好好教训一番柒七她们,可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也觉得和她们计较太多有失身份。
所以几人得了奉承便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贵妇人给了田二一个眼色,田二上前来,躬身说道:“七姑娘,咱也走吧。”
柒七看着刚刚那位被辱骂的女子,此时坐在桌边小脸气得涨红,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尽量保持着姿态,可身子却止不住的发抖。
几滴泪挂在那双风情万种的眼边,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柒七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擦擦吧姑娘。”
那姑娘却不接,仍旧一副羞愤难当的脸色。
柒七蹲下,拿着手帕塞到她的怀里:“这帕上绣了几朵朝颜花,此花朝开夕落,却依旧开得姹紫嫣红。
在我看来人和花是一样的,人生又何尝不是短暂如梦?便要像夕颜花一样轰轰烈烈地开过一回才好,人生苦短,自得乐哉,又何必以他人言语计较得失。”
柒七见人不为所动,又道:“你是花满楼头牌,卖艺不卖身,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听闻你还弹得一手好筝,余音袅袅,动人心弦,你以貌为器,以筝为艺,在这世道活得风生水起又有什么丢人的。
你如此才情,就是在花满楼那样的风月之地,只要固守本心谁也污不了你。那些女子是为了踩着你,满足她们自己的高傲,你若自己也听进去了自轻自贱就是顺了她们的意。而那些男子为你一掷千金,不过是为了做你的裙下之臣,平日里端着达官贵人的款儿、文人墨客的架子,在你面前却谄媚讨好,你不觉得可笑么?他们对你不轨,不也是在辱他们自己么,所以,除了你自己,没人能辱你。”
那姑娘听得心中一振,这一字一句,落在她的心里,满怀希冀,不由得有些感动道:“姑娘……多谢……”
柒七笑了笑,再次把手帕放到她的手里后起身离开了。
隔壁玉明舍里,周祯听着这一篇长论,嘴角不知何时扬起了笑意,眼里多了几许赞赏。
“人生短暂如梦,便要像花一样轰轰烈烈开过一回才好……”
“除了自己,没人能辱你……”
世人多是糊涂麻木,这一句句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话却振聋发聩,让人听得好畅快!
周祯这段时日派这暗卫盯着柒七,得知今日她偷出了府自己就也跟了过来,刚到此处就遇上了这出“好戏”。
好一会儿,柒七便到舍窗前开场。
堂下开始哄闹起来。
“二百两!”
“三百三十两!”
……
“六百两!”
话音刚落,柒七寻着声找去,便看见刚刚那几个辱骂人的女子洋洋得意的报价。
一道柔美动听的声音从雅舍传来:“九百两。”
堂下看客瞬间炸开了锅。
“是花满楼的容蝉姑娘!”
“容蝉姑娘一曲千金,这九百两对她可是小菜一碟吧!”
那几个女子仿佛像霜打的茄子,愣在原地。
贵妇人听了报价,又久没有人竞价,便喜洋洋地过去交货。
“一千两。”
贵妇人刚要进入雅舍,玉明舍却传来一声报价。
贵妇人惊喜不已,退步转回玉明舍。
容蝉姑娘未料到有人竞出了一千两,毕竟自己的九百两已是高价了,一时心里像被堵了一样。
一千两!柒七听到后也不由得恍惚,原本九百两已足够让柒七惊喜了。
上次因为李东知在才开出的高价,今天难道他也在?
贵妇人交簪与玉明舍又招呼着柒七去会客。
柒七本拒了,可架不住堂主一次次的说(shui)说。
柒七刚入玉明舍,两旁站着的人便退出了舍间,还把门关上了。
柒七犯疑。
周祯一身深褐色的锦袍,手里拿着山茶花花簪,腰间一根玉带挂了只绣着双鱼戏珠的香囊,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漫不经心道:“要见你真难,还得花上一千两。”
柒七没料到竟然是周祯买下了花簪。
不知怎么的,柒七感觉自己被人监视着,浑身不自在。
周祯再次神色莫辨的道:“好久不见。”
自上次在子渝山收到的信,回京后柒七也再未收到周祯的消息,亦或说是下一个指示?也确实好久不见。
柒七不知如何接话,只是面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好一会才道:“自殿下离开子渝山确实未见过殿下了,那随父回京的信亦是最后一条消息。”
周祯站起了身,把花簪放在柒七的手中,悠悠道:“本王要你做的事情是加重太子病势,让他一命呜呼,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吧?”
“嗯。”柒七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无悔么。”周祯问。
“我没什么悔不悔的,或许我本就是这样的命,况且还能报恩呢。”
周祯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语,心里荡了几阵难以名状的涟漪。可即刻又恢复原样:“这簪子你留下吧,本王来此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帮本王做成这件事,本王保你获得自由身。”
柒七心里一惊:“自由身,他怎么知道我想要的。”
周祯见状,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买胡人的马不就是想离开吗?本王倒是很欣赏你的性情,长在高门大院里却有向外看的眼界,所以事成之后本王许你自由之身。”
柒七嘴角微微上扬,声音却平静如常,道:“多谢殿下,为此诺言我定拼尽全力。”
周祯竟如此明察秋毫,不过她想要的自由身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自由身,而不是像现在,竟还被他盯梢着,去哪干了什么都被知晓。
她要完完全全地摆脱一切!
周祯未再言其他,喝了杯茶就离开了。
柒七手里拿着那支簪子去了雅舍,看见那容蝉姑娘还在,柒七直接道明了来意:“姑娘,这支簪送你吧。”
容蝉心觉不合适,忙道:“姑娘,这不合适,我竞价没有玉明舍的高,这簪我拿不得。”
柒七向前将容蝉耳边的碎发往后别了一下,笑道:“这簪子是我送你的,它被买下了不假,但兜转又到了我的手里,我拿着倒浪费了它,我觉得这簪子与你有缘便送给你了,美人簪花最合适不过。”
容蝉听了这话,眼里泛酸,泪像决了堤的河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自从她入了花满楼不知受过多少冷眼,就是几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是虚情假意,可面前这人却如此真诚温柔的相待。
“多谢姑娘,要不然你收了我的银两吧。”
柒七撇了撇嘴,佯装怒道:“傻姑娘,我送你的要什么钱呢!有机会给我弹一曲吧。”
容蝉也露出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今日我没有带筝,我……不如等我去取筝。”
柒七顿了顿说:“日后有缘再听仙乐。”
柒七知自己不能久留,和容蝉道了别后就回了府。
马车上,周祯若有所思。
周祯明知道姜筠柒是姜世晟的女儿,叫她做事会有危险,可当他第一次在沐合堂见到柒七几丝像葛笙的眉眼,见到太子几番亲近行为,又有杜陵的预言。
他知道,他必须要她去帮自己走这一步。
她说他是他的救命福星么。
她说要向他报恩么。
可她不知道,那日在后巷他们在追杀尹子湖看到乱入之人以为是一伙的,他不屑于多杀一个,于是命常棣放箭,可她转身时他看见了那熟悉的眉眼,所以他上前救了她。
她也不知道,那日她躲到假山旁风吹起她的裙摆,他望见后扔了石子吓她,她便真落了水,他踏步离开了后园,只是他耳力过人分辨出了是她的声音,所以他下水救她。
她更不会知道芙青楼是自己的的暗庄,一人一物出入他都能知晓。
他得知太子、姜世晟在青州附近寻找姜筠柒,芙青楼又给他呈报两个青州方向来的女子入了芙青楼,他想赌一局便命人留住她们。
果然,天不负他让他赌对了。那日她遇到醉汉也算他来得及时,真真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但若是他没有留住她,或许她也不会遇见那两个醉汉……
这些日子,他命人暗中调查她,得知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太尉之女,一个想获得自由的困顿女人。
还有杜陵的那个占卜:姜筠柒是命定之人,若想除了周恒,依靠姜筠柒难事将变成易事,这是天命。
本想让杜陵再卜出他与姜筠柒的联系,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交集他也实在不解,可就在摆好卦符将算出时一阵风吹乱了阵步,符纸散落在桌上。
杜陵见罢,淡然言:“你看,天机不可泄露。”
她就是帮他走最后一步最合适的人选。
周祯回到自己的马车里,细细闪过他与她的相遇。
“吁——”
车夫拉停了马打断了周祯的细思。
“殿下,高小姐的婢女拦了马车。”车夫回禀。
车外又传来一声婢女的回禀:“昭王殿下,我家小姐邀您到味珍楼一聚。”
周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