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的离开起先在居安没有掀起太多波澜，居安的的“流言蜚语”不会为一个壁炉部文员的离职而停留过长，但意外的是没过多久，陈郁再一次在居安内部引发了声浪不小的喧哗，只因他的另一个身份，大凯家具的幕后老板。

四月从早忙到晚，陆晨抽空趁周末回了一次台城祭拜父亲，盛秦朗为了弥补过去几年聚少离多的遗憾，日常一下班就带着陆晨进行种种当下年轻人热门的约会方式，创意工坊，密室逃脱，漫步植物园，私人影院，户外探险短途游……可是陆晨总觉得盛秦朗在玩得尽兴的同时脸上总有散不去的霾，他像是一股流水遇到了巨石，淌不过去，梗在那进退两难，他以为藏得很好，但这股静水般的愁绪以跳动的状态显现在他的脸上，手上，头发丝上，无所遁形。

G市展会即将来临，下半年业绩能不能有所突围就看上半年这场展会，大大小小的同行皆在摩拳擦掌以占得先机博一分市场份额。出差前一天，饭桌上盛梓华交代了盛秦朗这次展会的几个重点客户接待事宜以及开发潜在客户的注意事项，他告诉秦朗，生意场上，得失之间，不要失了诚信，方可长久。这一番嘱咐以盛太太微笑劝说“家里的饭桌上不谈公事”而结束。

饭后，盛秦朗看了看坐在客厅沙发的父亲，盛梓华全神贯注，这已经是他刻在基因里的习惯，他正在用平板浏览近日国际时事，面色润和。

盛秦朗走到沙发后方，手指握拳，轻轻捶了捶沙发靠背，一下又一下。

盛梓华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问道：“有事？”

盛秦朗摇了摇头。他沉思片刻，突然又开口，“老爸，你经商这么多年，生意场上，有过违心之举么？”

盛梓华踌躇了一下，没有料到儿子会有此一问，他放下平板，回望站在他后方高大英挺的儿子，面色微变，叹了一句，“自然是有的。”

盛秦朗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他眼睛失了神采，鼓起勇气艰难开口，问道：“出，出过人命么？”

不远处的盛太太听闻忙接话道：“儿子，说啥呢！咱们家是正经做生意，连偷税漏税的事都不曾有过，怎么可能出过人命？”

盛梓华不解儿子为何有此一问，当他是初接手工作压力大，又回忆起了早些年一桩旧事，一场遥远的包袱，他露出了少见的遗憾的神情，放下平板，凝神道：“算是间接吧。”

间接，何为间接？见死不救算不算间接？伯仁因我而死算不算间接？

盛秦朗只觉得天旋地转，猛烈如风沙，他不忍再问，转身一句说出去转转就开着车离开了别墅。

盛太太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茫然道：“咱儿子是怎么了？是不是之前有个员工跳楼的事影响到他了，不是说都控制住了，媒体那边也说明情况了么？”

盛梓华叹了一口气，“刚接手，展会在即，有压力。”

盛太太听闻也是惆怅，她看了丈夫一眼，心疼道：“咱儿子打小就软软的，手软，心也软，像股水似的，把他放到商场里，这环境真适合他么？”她见丈夫没有回应，又天真地遐想一句，“早知道当年生两个，一个随他爱做什么做什么，一个放公司继承家业，这样至少有一个是自由的。”

盛梓华倒是抬眼理智地回应了一句，“一个是自由了，对另一个却不公平。”

盛太太话接话，圆场道：“也许放公司的那个就爱经商，利滚利，钱滚钱，他不觉得不公平，正是好刀有了皮鞘。”

盛梓华笑了笑，依旧冷静道：“哪有那么多如果，凡事都讲究当初，如果，那就不会有现在。”

“哎！和你们商人，没得聊。”盛太太说完转身去了化妆间。

盛秦朗本以为是一场漫无目的地闲逛，谁知不知不觉就开着车来到了陆晨小区的楼下，他看着那一层柔和的暖光，才觉得心又渐渐地平静。直到夜间11点他默默关注着的房间的灯光灭了，盛秦朗才开着车回到了家。

展会如期来临，居安各大业务主力均到达G市，展台早已搭建完毕，样品已按配套放置好，依照大家具，小家居，杂货等品类居安在五大展馆均有摊位，居安在布展花销方面历来大方，主门面商业大气，S HOME DECO几个字母装饰水晶灯镶嵌在门面前台上方搭配灯光照耀，奢华又高端，外墙涂漆墨绿色别有一番雅致，摊位面积大，内间隔开错落有致，新品华丽上架，走过摊位门前的每一位客户或友商都不禁驻足观看，完全称得上是这个楼层有实力的大供应商。

2019年上半年的展会效果依旧不错，客户络绎不绝，虽然居安家居罕见地发生几起质量争端，客户面对面坐在小圆桌选样、报价、投诉的时候，倒是和颜悦色，好声好语，邮件再怎么控诉，两方见了面依旧笑谈天气与生意。

几大业务经理通过主办方了解到LINE STORES买手团队确实参加了此次展会，不过他们延续一贯的神秘作风，不亲自前来展馆选样，在靠近展馆的办公楼租了一整层，这一层有很多独立的会议室，他们发出了几封邀请函，要求供应商将样品送到指定的会议室，居安也在其列。

盛霖望着这封邀请函，上面明确列了送样时间，会议室房间号，离样时间，每个样品需标上单价，材料占比，认证，尺寸，配套等信息，他皱眉道：“谱挺大，挑我们参展的时机送样品过去，对我们不利。”

陆晨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困惑道：“据传他们团队租的会议室，上万元一小时，宁愿把钱这样砸下去，都不愿过来展会挑选样品，这个做派属实不能苟同。”

盛霖望着盛秦朗，问道：“你怎么看？其他几家供应商势必会为了达成合作首次报价放到底线，我们未必会有优势，畅销款，经典款就不要考虑在内，挑一些新品家具送过去，人无我有，让客户猜不透我们的价格体系。”

盛秦朗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说道：“嗯，安排一下人手，就照上面的时间，将这季度的玫瑰把手系列的电视机柜送过去，搭配配套的墙挂，钟表，挑一些新品烛台，相框，就放这一个系列，总样品数控制在十个左右。”

盛霖随即回应：“行，我现在安排工人打包送样。”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展馆开始派遣员工运输样品事宜。

陆晨站在一边，不太明朗，问道：“不送一两件壁炉过去么？盛霖部门这批次的壁炉款式特别新颖。”

盛秦朗望着陆晨，回应道：“他们刚从越，马其他几个亚洲国家巡逻过，我们走高端线的壁炉即使他们看中了，最后讨价还价只会陷入两败俱伤的境地，壁炉还是放在自己摊位吸引其他目标客户。”

陆晨点点头，说道：“也是。”她内心觉得盛秦朗虽然回归掌管的时间才一个月，可是议事、思考方面的深度与广度已远超四年前的他，只是四年前的他有着即将脱离牢笼的雀跃与兴奋，如今的他虽然更加沉稳理智，却像被一张网罩着无处逃离。陆晨回忆起西北宿舍一本本笔记，一张张数据表，工整规范，再看他如今日日处理订单，购买仪器，研究材质，身不由己。是他，又不是他。

“我和你去，再叫上设计师Alan，采购部也叫个人孙明志，我爸很看好他，这次我安排他也过来负责成本核价。”

“行。”

“把外套穿上，馆内空调打得低。”说完，盛秦朗从椅背上抓起陆晨的外套，将它搭在陆晨的肩膀上，陆晨顺手套进去这件休闲款浅米色西装外套，害羞地低语道：“展馆内有人。”

盛秦朗细细看着陆晨的脸，说道：“没事。”

陆晨没有出声，只是回以一个柔和的目光。是他，还是他。

很快，盛秦朗一行人按照规定时间到达LINE STORES指定的会议室，不过他们不被允许入内，只被安排在休闲区一角，等买手团队观看样品之后再决定是否与供应商见面。在休闲区，他们看到了老对手大凯家具的两位老板，高老板和Ada。盛秦朗作为居安家居的接班人上任在业内已不是新闻，Ada原先在盛梓华手下是一名得力业务，被挖走后与高老板合伙创业，这些年这两人紧紧跟着居安家居的动向，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跟风，竟也在十多年间将工厂办到了年订单量过亿的水准。

大凯家具粘性很强，一边紧紧粘着居安家居产品的设计，工艺，材质，另一边紧紧利用大数据和国内外各大社交平台挖掘潜在客户，懂伺机，下苦工，能隐忍，善手段，居安的几次设计侵权诉讼案中都少不了大凯家具的身影，胜负率五五开，甩不掉，还带得动这家工厂，要说令居安家居头疼，还真有一点，要说成为居安家居的对手，那还远远不够。

盛秦朗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今面照面，自家底气足实力强，原业务也只是父亲一手培养又自行离开，他自然不用先行打招呼，他坐在圆桌倒了茶，倒是大凯家具的Ada和高老板先行起身点头示意，见这边反应冷淡，也停了脚步不做进一步的交谈。

随后，只见大凯家具那边两位老板突然起身，陈郁和一设计师从一间会议室方向出门，居安家居这边均是脸色一变。盛秦朗眯了眯眼睛，锐利的光闪现又很快恢复正常，陆晨直白的惊讶全部写在了脸色，设计师Alan表情复杂，惊奇与惊喜交织。高老板和Ada火速上前几人交谈了几句，看来他们的样品效果不错。陈郁带领随行的几个人直接来到了盛秦朗的面前，他伸出双手，镇定介绍道：“我是大凯家具的陈郁，幸会。”

盛秦朗盯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伸出双手。

陈郁浅笑了下，略有深意地问道：“最近睡得好么？”

设计师Alan蓦然睁大了眼睛，这话问得，暧昧了，暧昧了，人正牌女朋友就站在身边。随后他将目光放在了陈郁身后的设计师上面，比起陈郁是大凯家具的老板，让Alan更加震惊的是他身后的设计师。这位助理设计师Geoff跟了他有三年，两人吵吵闹闹最后不欢而散，Alan的联系方式被他全平台拉黑，彻底了断。突然，Alan眼神一变，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强烈得很。

Geoff在眼神快要对上Alan的瞬间立刻偏转了头，望着休闲区的门口，刻意地错过这份对视。

圣洁的山茶花，火热的玫瑰，低调的大理石，质朴的不锈钢，爱而不得的黑天鹅，柔韧的曲面弧抽屉……Alan大叫不妙，内心一万句脏话骂了一万遍。

两组人站立在休闲区吧台一隅，论实力，居安碾压对方，论颜值，Alan可以单独拎出来战斗，论正道，居安不畏影子斜，可是论此次样品战绩，居安却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