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到停课通知时，施淮雨刚结束晚饭，跟着杨予刘元这两个文科好朋友回到教学楼。
此时天色已晚，砖红色的“8”字形教学楼在沉沉暮色中安静站立。他们走上三楼最中间的走廊，发现三个文科班已经炸开了锅。
“不学了！不学了！我要回家，学什么学！”
“走了走了就算不上网课咱也请假回家追番去，再上一个星期会死人的！”
“停课！停课！孟霞你到底停不停课！”
穿梭在一片情绪高涨的嘈杂呼声中，刘元疑惑地皱起了眉：
“所以今天晚自习还上吗？怎么每个班都这么快乐？”
“不知道。但孟霞不是教着我们班历史吗，她刚突然把周末作业拿给我们课代表，批都没批就全部发下来了。”
听罢杨予的话，施淮雨刚想说几句自己在理九的见闻。不想他还未开口，一道冷静却又清晰的女声就灌入了他耳内：
“理九班的同学现在回教室，张老师有事情通知。”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三个好友转过头去，看到在文一那头抱书而立的理九班班长魏语潇。施淮雨闻言和杨刘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预感大概确实要有事情发生了。
告别朋友后他一路回到理九班教室，发现张晓棠已经在讲台上。女老师表情严肃，将她那本惯常用的大笔记本搭在讲台上一言不发。
班主任的出现压制了教室内沸反盈天的热闹劲，却没能让少年们一颗躁动的心也平静下来。六科课代表穿梭在教室走廊间，将一张张白色试卷洒满同学们的课桌。
最后一个课代表回到座位后，张晓棠用那厚厚的笔记本敲了敲讲台桌面：
“刚接到学校通知，我们高二年级要从今天起开始上网课，具体安排我晚点会打包发到班群里。网课也是课，希望大家态度认真，不要用宝贵的上课时间去干其他事。”
施淮雨在座位上边收拾试卷边认真听着，与他相隔一个走廊的邻桌蒋长健却不屑地嘁了一声：
“这婊/子说完没啊，说完赶紧让我回去了。我还有好几场晋级赛呢，白得的假期不玩白不玩。”
听到这人离谱而怪异的言论，施淮雨不由蹙了蹙眉。随后张晓棠像是觉察到了他的动静，表情一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当然，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娱乐化这次网课。‘居家教学’和平常那些大大小小的放假并不一样，这是疫/情下学校迫不得已才提出的解决方案。
“你们看到的或许只是‘上网课很舒服’，但你们在家时的健康安全，是无数医务工作者负重前行换来的。这是全国上下又一次的共克时艰，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应该将它看作轻松愉快的‘额外假期’。”
施淮雨的同桌齐绩一直很爱在张晓棠面前蹦跶，闻言笑着大声接道：
“张老师，放心啦！我们只是觉得刚来学校就又被赶回去太突然了，道理还是懂的！”
话音刚落，“是啊是啊”的声音就从教室各个角落响起。张晓棠点点头摆摆手，将他们放出学校了。
***
作为一所以“自由无用志”闻名全国的学校，旦大并不强制要求本校学生上晚自习，参加全国集训的高中生们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每天晚饭后都要被塞进一间固定的大教室内，做完一套竞赛卷再放出来。
全国集训的题目难度想当然吊打他们先前经历过的所有考试。胡沛在走出大教室的一瞬间就被物竞抽走最后一丝力气，半死不活地挂在林生身上喊道：
“我靠，这什么东西啊……我现在怀疑我根本没学过物理……”
一向冷静柔和的林生此时也是神情恍惚，拖着瘫软在自己身上的人脸色煞白：
“羽川那几个同学好像很淡定，看来我们队的基础还是太弱了。”
孟景桥跟他们走在一道，努力在四周一片哀嚎声里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他先回了林生一句“的确”，接着摸出自己那只深蓝色的手机。
刚完成开机，他就被弹出的消息提醒小小惊了一下。一个本该在宿舍里准备开启下周学习生活的人回了他进考场前发去的消息：
「17:37」
「AAA-梦泽草莓小孟：[图片]」
「AAA-梦泽草莓小孟：今晚在食堂发现一道鸿都烤鸭，味道还挺不错」
「19:43」
「Rain-S：嗯，我妈说旦大北区食堂一直挺好吃的」
「Rain-S：是不是听说全国集训的考试难度会逐日递增？今天的题怎么样？」
见此情形，疑惑和惊喜在神风少年脑海中同时闪过。他迅速点击屏幕回了消息：
「22:06」
「AAA-梦泽草莓小孟：确实难，今天的题目已经有点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
「AAA-梦泽草莓小孟：但现在才是第五天」
「AAA-梦泽草莓小孟：对了，你怎么有手机？」
「Rain-S：言信停课了」
看着对方秒回的消息，孟景桥一路向前的脚步忽然顿住。接着他一连扔去一大堆问题：
「AAA-梦泽草莓小孟：怎么停课了？」
「AAA-梦泽草莓小孟：梦泽疫/情很严重吗？」
「AAA-梦泽草莓小孟：你怎么样？」
「AAA-梦泽草莓小孟：你们班有没有阳的？」
「Rain-S：？」
「Rain-S：停停停打住」
「Rain-S：是有点，我没事。至于阳的肯定每个班都有，但我们班数量是全年级最少的」
「AAA-梦泽草莓小孟：那就行」
「AAA-梦泽草莓小孟：听说神风也快停了，你在家注意安全」
「Rain-S：你在沪江也是」
「Rain-S：突然上网课还是挺麻烦的，好多东西学校要重新安排」
「AAA-梦泽草莓小孟：确实，20年初那次网课神风就乱了好长时间」
「Rain-S：不过上网课也有点好处，比如我可以随时看你的消息什么时候来」
「Rain-S：前天我开手机的时候差点被你发那六十多条消息活活卡死」
「Rain-S：现在就不用攒着回了」
想到对面那人周五时一句一句引用着他消息做出回应的聊天记录，孟景桥在走廊中无声地露出一个笑。他于是最后发道：
「AAA-梦泽草莓小孟：行，那我们后面几天多联系」
「AAA-梦泽草莓小孟：我回宿舍了，你也早点休息」
不知不觉间，岭云省队众人已经陆陆续续走出那幢教学楼。胡沛看着斜前面忽然间精神焕发的某人，凑到林生耳边满脸狐疑道：
“生生，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神风小学弟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嗯，怎么说？”
“我看他最近老是对着手机笑，笑得那叫一个满面春风啊……特别是周五周六那两天，浑身跟泡在蜜罐子里一样。”
想到自己室友最近的一些奇怪动态，林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确实。你这是觉得他在谈恋爱？”
“嗯哼！你看看今晚这卷子把大家折腾成什么样了，就他看完手机立马满血复活。品品你仔细品品，这不是在跟女朋友聊微信说不过去吧？”
胡沛说得越来越在理，林生似乎是被他说服了，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看孟景桥愉快地拿出有线耳机，胡沛眼中闪过八卦的光：
“诶嘿生生，你跟他不是小间室友吗？咱都在文延书店一起学这么久了，你看看能不能把他的恋爱瓜给套出来呗！”
“哦？你对他这么感兴趣？”
“吃什么飞醋啊！我就是想知道他这样变/态的神童级理工男会跟什么人谈恋爱，挺神奇的。”
被胡沛照着肩膀轻拍一记，林生笑着对那人简单道了歉。言罢他望向学弟的背影，唇角牵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么说的话，他也觉得挺神奇的。
***
远在沪江的林生胡沛仅一晚就制定出一个天衣无缝的“摘瓜计划”，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施淮雨却对此毫不知情。
此时的他真专注于学习网课，全然不知自己同桌身上出现了奇怪的恋爱绯闻。
“今天我们开选必一的第四单元，也就是光学。大早上的大家还不大清醒，那我先放个视频给大家醒醒瞌睡吧……”
按言信中学排课表的惯例，星期一早上的第一节课都是各班班主任上。此刻张晓棠在企鹅会议开了个直播间，正共享屏幕给他们放着视频。
没错，经过一晚上的紧急讨论，高二年级组已经拟定出一套完整的网课方案：一切按各班在学校时定下的课表正常进行，各科老师到点就去对应班班主任的直播间里上课，至于晚自习让大家开着摄像头自由完成作业。
原则上，言信是要求全体学生在白天上课时打开企鹅会议摄像头的。但理九班这群高中生已经叛逆到了一定程度，两节物理连堂一过，好多男生的影像就凭空消失了。
于是，前来上第三节课的语文老师张泓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你们班人呢？怎么全班只有十几个人在？”
看着年轻女老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班里一些尚且在线的乖学生在发言区刷起“我们在听”，试图挽回离谱的局面。
数了数发言区里出现学生的数量，张泓彻底无语住了。她随即无奈地耸耸肩，干脆将‘遇烂则烂’四个字落到了实处：
“没事，反正语文这种‘不重要’的课，不想听的人在学校也不会听。我按我备的讲吧，在的同学好好听就行了。”
重高学生大多自律，但却不是所有学生在所有情况下都能保持自律。于是，这样“学到最后全凭良心”的古怪氛围在网课期间一直延续了下去。
网课全程中，高二理九每天活跃在线上教学直播间里的学生不超过十五个。魏语潇是其中之一，齐绩是其中之一，施淮雨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施淮雨也并不是每节课都专心在线。因为有些课平时还好，放到线上教学就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而在这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课里，最为令人不解的，就是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