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江第一片雪花打着旋落下时，梦泽市内还是一片十一二度的干冷。

作为一个有着“四季如春”美名的旅游胜地，梦泽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居民屋内从来不装空调的城市。施淮雨坐在翠池附近的家中，面前放置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再往后就是一片浓云，厚重的惨淡给窗框中的黑夜也镀上一层悲凉。

这已经是言信中学启动网课的第四周了。六科老师带着他们有条不紊向前推着进度，摸鱼人和专注人的差距也在一点点逐渐拉大：

「韩承霖老师：今天练习册的扫描件我已经发到群里了。最近化学作业的提交情况非常不好，请大家在22:30前准时把作业交到慧学网！」

「张泓：大家快交语文作业！上网课那么久我也就布置过今天默写这一次专业，十分钟就能做完的就不要再拖了！」

「言信中学张晓棠：经市教育局通知，本学期期末考将延迟到下学期开学时进行，因此最近的每日作业会酌情减少。希望大家能稍微抽出一点点精力认真完成！@所有人 」

……

看着群里每晚例行出现的催作业消息，施淮雨面无表情打开猫头鹰软件，依次上交了自己的语数外物化生练习。他刚想关闭手机起身休息，一条消息提醒就弹了进来：

「Kang：兄弟，你数学作业做了吗？」

这是“言信恐/怖/分/子”里另外那位名叫方寻康的男生，分科结束后去到理科一班，网课上了没几天就彻底躺平开始找施淮雨抄作业了。

理一班数学老师是宋淼的好朋友，因此这两个相距甚远的班每天晚上的数学作业都出奇地相似。看到这一问题后施淮雨微微蹙眉，接着按动键盘打出这样一行字：

「Rain-S：你今天也没做？」

「Kang：一不小心忘了[哭]」

「Kang：小雨哥你就帮帮我吧[哭]」

「Kang：你正确率最高了求你了[哭]」

说罢，方寻康又连发了好几个看上去惨兮兮的“沙雕小人求饶”。施淮雨拗不过朋友的软磨硬泡，叹着气翻出作业发给了他。

一收到可以拿来蒙混过关的照片，方寻康就感激涕零地刷起了另外的兴奋表情。在将施淮雨从头到脚狠狠赞美一番后，方寻康离开微信只身潜入慧学网。

放下手机看看窗外一片暗沉沉的天，施淮雨不由叹了口气。

在文理分科结束后，他就隐约觉得自己和方寻康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曾经聚在一起无话不谈的好友每次敲他小窗都是为了要作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内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在不久后的将来给他们带来麻烦。

施淮雨正眉头紧锁复盘着最近发生的事，属于微信视频聊天的声音就忽然响起。他接起来一看，发现是孟景桥打来的通话。

通话一接通，神风少年英俊好看的脸就出现在屏幕正中。那人身穿一件深黑色的冲锋衣，朝镜头恣意而好看地笑着，冷白色的皮肤在沪江市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微微泛起了红。

在梦泽市，雪是十几年难遇一次的珍稀天气，因此施淮雨第一眼就被屏幕背景里的纯白风景吸去了目光。随后孟景桥打招呼的声音响起，他这才将视线转回少年身上，看着他胸口某个金色的标志疑惑道：

“这是件什么衣服？之前好像没看你穿过。”

发现他一直看着那个标志，孟景桥极度善解人意地将手机往下挪了挪：

“旦大的文创冲锋衣，我来的时候没带，就直接去他们学校超市买了一件。”

看着那个写有“旦华”二字的金色校徽，施淮雨不由失笑：

“这样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旦大的学生。”

“这样以为也不错啊。刚好我后年也想试着考考旦大，提前适应适应大学‘校服’嘛。”

听到孟景桥这话，屏幕对面的施淮雨不由一愣。

他妈妈苏娴就是旦大出来的优秀毕业生，爸爸施安之则来自旦大隔壁的舟济，因此施淮雨一直对沪江几所高校有着相当厚的滤镜。故在进入高中后，他径直将旦华大学定为自己的梦中情校，考上旦大就无比心满意足。

可孟景桥不一样。言信所有学生都对神风有着极厚的“大佬滤镜”，孟景桥又是神风中学出了名的的全能学霸，他想当然觉得孟景桥会去位于鸿都市的top2。因此他立刻惊讶地追问道：

“你要考旦大？你不想拼拼鸿庆吗？”

孟景桥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别啊，光看物理旦大可不比鸿庆差。而且鸿庆可不是谁都能考的，我就没到能上鸿庆的程度，跟你一起冲旦大就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施淮雨的错觉，孟景桥说话时似乎有意咬重了“跟你一起”四个字。已在同杨予对话中明确自己心意后的施淮雨瞬间感觉耳后发烫，偏偏这时胡沛还一下凑进了通话框：

“小施学弟，你就放着他考吧！我看这家伙没有你根本学不进物理，他这几天天天抱着你们学校那个吉祥物睡觉，拉都拉不开～”

这句话瞬间在施淮雨脑海里带出一些奇怪画面，他立刻感觉头皮一炸。孟景桥也瞬间应急似的炸了毛，立刻动手要把胡沛扒拉出镜头外：

“我靠，别造谣啊！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他们言小信一直是被我放在床头……”

“唉，小施学弟，你听听！他每天早晚就把你们那个吉祥物放在床头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暗……唔！”

“行了行了行了，净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最爱满嘴跑火车的胡沛说出某个危险词语前，林生及时出现将他拖走。天不怕地不怕的胡沛只会在他面前老实，两人急忙远离了正沉迷通话的神风学弟。

只是被沙雕学长这么一闹，施淮雨本就不大平静的心再次乱了。

孟景桥偏头扒拉胡沛时他似乎看见那人的耳根也在泛红，两人间却无一人能够说清这份红是因天气严寒，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而等神风少年再回过头时，两人之间陷入一瞬短暂的沉默。最后还是孟景桥先没话找话说了一句：

“咳咳……梦泽那边天气怎么样？沪江今天下雪了，我想着打给你看看。”

这是一句非常明显的尬聊，但如果聊天双方心里都有鬼，那便也不至于太显突兀。施淮雨迅速接道：

“啊，跟往年没什么区别，而且我都在家里。沪江那边雪很大啊，今天冬至，你吃汤圆了吗？”

“嗯，我们两个宿舍现在正要去呢。听说旦大北食给学生发了福利，我们这群被放在学校里上网课的也可以去蹭，一会吃到我给你发一个。”

谈话间，岭云省省队那群吵吵嚷嚷的高中生已经进了旦大北区，北区食堂的轮廓在飘飞风雪中若隐若现。施淮雨看着站在梦中情校中的梦中人，忍不住弯了眼角：

“好呀，我爸今天也煮了汤圆，等我妈开完公司的会就当夜宵吃。那先挂了，到时候我也拍了发你。”

“嗯，好，拜拜。”

一次平常而美好的通话就这样落下帷幕，施淮雨挂断后将聊天页面稍稍上翻，看到一堆旦大雪景照和视频通话记录。个别几张照片是委托林生拍的，镜头里出现了神风少年身穿黑色冲锋衣的身影。他微微笑着将那些照片保存，又重新找到和杨予的聊天框：

「Rain-S：他今天说想跟我一起考旦大」

「炸洋芋：恭喜，我就说他对你很特别吧」

「炸洋芋：我嗑的CP也不少，还没见谁立志为了普通朋友去考某所名校的」

「炸洋芋：对了，帮我看看这个」

「炸洋芋：我给婷姐姐画的，一会抽一张送给她，你帮我选选哪张更好」

语罢，杨予“哐哐哐”扔来三张照片。那是三张纯手绘的圣诞树图片，一张呈蓝白配色，一张是漂亮的黄绿，还有一张以紫色为主要色调，树冠上点缀着零零散散的粉色和淡黄色。

这东西看着眼熟，施淮雨稍想了想，发现这好像是他前几天频频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刷到的“快画一幅圣诞树送给你重要的人吧”。

看到这三张图后，施淮雨再度疑惑了一番“她俩到底什么时候变这么熟的”，接着点开大图仔细观察起来。杨予三幅画都画得非常精美，但在一番端详后，他还是很快给出了建议：

「Rain-S：我觉得第三张比较好看诶」

「Rain-S：在我印象里婷姐就是那种又酷又帅的女生，感觉第三张图的配色很适合她」

「炸洋芋：对吧对吧！」

「炸洋芋：我就觉得你们这些理科生会喜欢最后那个梦幻紫！」

「炸洋芋：那就这样，我发了！」

见她如此激动，施淮雨顺手回复一句“祝你好运”。随后杨予在聊天框内短暂失踪了五分多钟，再出现时，已经带上一股兴致勃勃的起哄劲：

「炸洋芋：OK，发了！婷姐姐应该还在上晚自习，我现在等着她回就行了！」

「炸洋芋：对了，最近网上疯狂流行这个，我看我们学校好多xql都互相画着送」

「炸洋芋：神风帅哥那个理工男不一定懂它的内涵，你要不想办法套路他给你也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