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条消息，施淮雨下意识就想反驳。解释的话在对话框中反反复复输入修改了好几次，却到最后也没能成形。杨予见他拿着手机犹豫半天彻底懵了，眉头紧锁看着好朋友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

这家伙咋了？逛个南坪街给自己逛成人机了？

所幸林生在这时忽然出声，用温和却又无比可靠的声线打断这对好友的共同迷惑：

“要不咱先回去吧。刚逛的时间有点久，待会儿地铁停运了会很麻烦。”

这一提议想当然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来自不同学校的二十多号高中生于是再次朝东风场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好不容易踩着末班地铁各自到家，施淮雨进入卧室后第一时间就朝杨予抛出一个惊天炸裂的问题：

「Rain-S：杨予，我问你」

「Rain-S：如果你突然被个好朋友表白了，你该怎么办？」

出于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杨予秒回了他发来的消息。聊天框先被大量蜂拥而至的问号塞了个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抒发完自己的疑惑与震惊，杨予这才正儿八经和他聊了起来：

「炸洋芋：不是，哥们。」

「炸洋芋：你给我理一会儿。」

「炸洋芋：你的意思是，神风帅哥在刚才那场浪漫南坪深夜漫步里跟你表白了？」

黑暗会让人内心汹涌的情绪成倍增长，杨予消息中用的奇怪称呼反倒让进入房间后没第一时间开灯的施淮雨变得更加惴惴不安。

孟景桥在满目繁华中说出那番话的场景再度浮现在他眼前，灼热感在面颊与胸腔中愈演愈烈，让他好不容易才理清思绪回了消息：

「Rain-S：是」

「Rain-S：刚在梦百大那看完一个活动，他突然就说很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

「Rain-S：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炸洋芋：[？荒唐的答案]」

「炸洋芋：[熊猫头迷惑捂耳]」

「炸洋芋：[熊猫头面目狰狞]」

「炸洋芋：[闻人言语更是心下漾起惊诧几分，思索对方深意拧眉沉目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抬臂覆于发顶，暗叹踌躇。]」

「炸洋芋：不是，你小子不是在网课时候就知道自己对神风帅哥有友情以上的意思了吗？」

「炸洋芋：怎么现在人家真喜欢上你，你反倒搁这倒纠结上了？？？」

看着杨予这串完全在意料之内的丝滑吐槽连招，施淮雨忍不住翻过身叹出一口气：

「Rain-S：理论上是」

「Rain-S：但我还是挺懵的，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和他在一起」

发完这两句，施淮雨向她倾诉了自己在被告白的那一瞬间心中浮现出的复杂情绪。“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在两人聊天框顶部跳了很久，杨予随后道：

「炸洋芋：[咸鱼无语]」

「炸洋芋：你是什么经典三好学生，连跟喜欢的人谈恋爱合不合适都想到了。」

「炸洋芋：今年评言信榜样的时候孟霞邓毅不把德才之星颁给你我不看。」

「炸洋芋：喜欢就上呗，对面都表白了你还在这磨磨唧唧，我真不知道你现在是在纠结什么。」

「炸洋芋：。」

杨予非常无语，这是极度合理而又理所应当的。而且有一说一，施淮雨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按照传统影视剧里的套路，相互喜欢的两人在一方找准机会告白后就该甜蜜牵手开启恋爱了。可今天的施淮雨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模糊不清的天花，却迟迟不知在离开南坪街后该怎么重新跟孟景桥开这个口。

人在做很多事时都讲究氛围感，尚在象牙塔中疯狂生长的高中生提到情情爱爱时更是如此，他们都希望自己的青葱初恋时刻被浪漫主义的美好氛围所包围。就算不管什么早恋同性恋的问题，在对方站在南坪街勇敢告白后随便发条消息就确定关系显然不符合施淮雨的心理预期。杨予看他迟迟不回消息彻底没办法了，只好最后发出这样一句：

「炸洋芋：行了，你自己想想吧，既然也有这想法就别想太多，该谈谈」

「炸洋芋：不过你要实在搞不懂同性早恋这种关系，可以试着问问你们竞赛队那个胡沛学长」

「炸洋芋：他跟他们学校另外那个学长明显不是普通朋友」

好友最后的建议让施淮雨盯着屏幕的眸光一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许多多胡沛和林生平日相处的画面。他在这个被同性告白后的忐忑夜晚忽然福至心灵，反手点进和胡沛的聊天界面：

「Rain-S：哥，在不？」

「小电脑：[胡沛驾到]」

「小电脑：咋了小寿星」

「小电脑：刚打完游戏正爽着呢，有事快说 [勾手指]」

虽说一开始相识的方式不大愉快，近一年来云凯三人组却也已经和施淮雨等人非常熟悉了。想到胡沛平常张扬大胆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的样子，施淮雨开门见山道：

「Rain-S：来，跟你八卦一下」

「Rain-S：你跟林生当年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Rain-S：[话筒][话筒][话筒]」

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胡沛见到这个问题立刻兴奋起来：

「小电脑：嚯，你可终于看出来了」

「小电脑：黄诚他们几个死活瞧不出我俩在谈恋爱，整的我还以为你们学校全是那种不解风情的理工直男」

「小电脑：唔，其实也没怎么吧」

「小电脑：本来也只是在一个班上着上着学，结果突然就莫名其妙喜欢上了」

「小电脑：然后差不多到22年跨年那会儿，我们年级办了个元旦文艺汇演」

「小电脑：生生是那种成绩又好长得又帅的类型嘛，当时我们学校就有好多女生喜欢他」

「小电脑：其中一个高一学妹特别勇敢，那段时间刚好在追生生」

随着胡沛的打字叙述，施淮雨仿佛被短暂带离自家卧室昏暗狭小的空间，跟随胡沛一起到了一年半前的云凯校园。

从2021到2022跨年那会儿疫/情特别严重，许多学校选择将学生关在校园内一起进行元旦联欢——言信中学如此，云凯中学也是如此。身为高二年级扶摇班班长的林生跟文艺委员一起忙前忙后组织着班里同学准备节目，找着找着就找上了坐在后排角落吊儿郎当含着棒棒糖的胡沛。

“胡沛，我看你之前在罗苒那填过表说会弹吉他。现在我们班节目缺个吉他手，你可以来吗？”

虽已在全年级最好的实验班里当了一年半同学，胡沛和这位从来戴着眼镜乖巧安分的班长说过的话却从来不超过十句。听林生站在自己桌旁问出这样一句，他烦躁地将塑料棍往旁边垃圾桶里一投：

“没空，最近好几所985的冬季学堂都快开了，我得研究报名然后备考。”

“别啊没事，现在时间很紧，估计也只能合三四遍。我已经跟年级那边商量好了，扶摇班不参与比赛评分，就纯粹唱唱歌给大家放松一下。”

胡沛听到这话挑起眉毛，终于放下这几天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情绪包袱正眼看了看面前人：

“什么意思，我们班节目负责人是你？”

林生不知道胡沛为什么会这样问，却还是非常老实地点了点头。不想他这动作一出，胡沛就非常迅速地从最后一排单人单座上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吧，那我勉强可以去。记好了啊林班长，今天起你欠我一个人情。”

反转来得太过突然，握着节目报名表的林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少年就像风一样从教室后门刮出去了。

转身看向胡沛消失的方向，林生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刚才肆意路过时留在他肩上的温度。梦泽冬日乍寒还暖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到他身上，让他觉得心里特别暖，眼角不由自主就弯起了温柔的弧度。

而等晚上回到家，他就收到了来自胡沛的好友申请。那人的昵称叫“小电脑”，头像是一台非常古早的电脑台式机，刚加上负责人微信就开门见山问起了排练注意事项。

手机在手时的时间往往过得特别快，时钟指针在三言两语间便转过十二点，也让人类头脑中清醒的那部分逐渐屈居汹涌情绪之下。胡沛聊着聊着，忽然就鬼使神差问出这样一句：

「小电脑：喂，问个问题」

「小电脑：你到底喜不喜欢赵晓念」

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一直在高强度打字的林生却也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回了消息：

「Lin.：不喜欢」

这三个字让胡沛的心猛然一颤，一年半来的所有隐秘心事在一瞬间疯狂生长，径直贯穿他的所有理智。他于是追问道：

「小电脑：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Lin.：有」

「小电脑：是谁？」

「Lin.：是你」

冬日梦泽的窗外树影婆娑，风吹过聚作一团的常绿阔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六句你来我往的对话将少年人藏匿于心的秘密心事完全暴露在对方眼前，两个原本陌生到毫无交集的少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忽然走到一起，成了彼此最亲密的人。

时至今日，想起当年告白场景的胡沛还是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对终于控制不住好奇心前来打听的施淮雨评价到：

「小电脑：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我俩这手牵得挺奇怪的」

「小电脑：班里半点交集没有的两个极端居然互相喜欢，办个活动就莫名其妙在一起了」

「小电脑：但问都问了，说都说了，自然而然就成男朋友了呗」

「小电脑：反正我们才上高中，正是最适合疯的年纪，想做什么就应该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