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坐落于西南边陲的岭云省,绝大多数外省人脑海里会闪过一个又一个刻板印象。这些印象可能是蓝天白云,可能是米线菌子,也可能是一系列特色民族文化。岭云省内共有25个世居少数民族,其中彝族人口多分布在省中部地区。李俊荣刚刚提到的“楚林一中”,就是位于梦泽西面的那个彝族自治州里最好的高中学校。单说民族名字外省人或许会感到陌生,但要是说到“火把节”,许多热爱旅游的群体就都略知一二了。
农历六月廿四火把节,这是一个被彝族、白族、纳西族等各族人民共同称为“东方狂欢节”的特别节日。人们庆祝火把节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会高举火把行走于田间地头,有的会聚在火堆旁共同唱跳,还有的会祭拜山神以求来年丰收顺遂。少年们乍一听省训营要带他们过火把节也很是兴奋了一阵,理五班李豫似乎跟楚林一中的人认识,有两个那边同学一到食堂就兴奋地抓住言信众人大聊特聊起来。施淮雨听他们眉飞色舞讲述着楚林那边每年六月廿四大肆庆祝火把节的盛况,不由就弯了眉眼。
他是个自小长在梦泽的汉族学生,若是将来去到外地那很大概率会因为不会表演打跳唱山歌而被大学同学嘲笑是“假岭云人”。可生在岭云的孩子哪个没听过几个浪漫优美的民族故事?一段段耳濡目染的传说让他们虽不是少数民族,却也对岭云民族文化有着特殊的眷恋和归属感。省城都市钢铁森林中的节庆气氛当然不如山野乡间浓厚,但能在参加物竞集训后踩着这个时间点开一场盛大的岭云特色篝火晚会,这必定会是段特殊而终生难忘的青春回忆。
于是,离七点还有足足二十分钟,神风中学最具代表性的三环广场上就聚满了满怀期待的高中学生。尚在跟留校校工一起准备火堆的李俊荣觉察到动静转过头,结结实实被附近的人山人海给惊了一跳:
“他们今天吃饭咋这么快?现在天都还没黑透呢。”
正在他身边忙活的是换上短袖刚将一大块木头放到柴堆中央的张峋宇,青年人听到话抬起头:
“就算到七点天也不会全黑啊。实在不行把他们先聚在一起玩点别的呗,比如丢手绢或者故事会。”
看着附近越聚越多的学生,李俊荣采纳了这位言信老师的提议。圆形广场中间地上印有神风中学标志性的联大三环,三环最中央放着还未来及点燃的柴堆,将近两百名准高三生则围着柴堆席地而坐挤成个巨大的圈。一只随意翻出的矿泉水瓶被人捡起又扔下,少年人欢乐的笑闹响彻整个校园:
“哈哈到你啦!快点跑啊,输了是要上去表演节目的!”
“我去老王你阴我,瓶子都丢下去了还装着跑什么!”
“啊我去你大爷的!别以为现在在你这你就能随便丢瓶子了,给我站住!”
仲夏傍晚的春城里,夕阳在漫天霞光中缓缓下沉,棕榈树随暮风轻轻摇晃,漂亮的最强重高被柔光镀上最美好的青春色彩。这夜的三环广场上没有神风言信、没有一三云凯、也没有绥一苍一。他们不再是背负不同荣誉而战的重高学生,而是一群年轻烂漫、抛却一切优绩功利、只管尽情享受夏令营最后一个自由傍晚的十七岁少年。
而等到那轮红日完全隐没在西岭山下,云海湖上最后一片金色的粼粼波光也被晚风吹散,广场最中央那半人高的柴塔忽一下就燃起火焰。幕布般的火帘在所有人瞳孔中升腾而起,跳动的火就像少年人跳动的心,散发着热烈逼人的生命力。
夜风中忽然送来一阵欢快的的音乐,孟景桥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神风校工拖着个学校平常做活动用的音响过来了。那音响里放的旋律魔性又熟悉,几个熟悉流程的地州民族学生率先反应过来:
“《三跺jio》!买买老表些毛玩啦,赶紧起来嗨嘛!”
(《三跺脚》!我天朋友们别再玩了,快起来嗨呀!)
不知是不是音响里“月亮出来亮汪汪,照着阿哥心慌慌”的歌词对岭云人太有奇怪感染力,一群天天看着“请写规范字,请讲普通话”长大的高中生就这样默契地切换出当地方言,大同小异的乡音随着火堆跳动的滋滋声此起彼伏。音响里的歌在欢笑声中换了一首又一首:
“阿老表弦子弹起来呀,阿表妹歌儿唱起来呀,月亮已经出来左脚跺起来,我们大家欢乐舞儿跳起来……(《左脚调》)”
“爷爷奶奶请你们围过来,叔叔阿姨我们来打跳;小伙子小姑娘把手牵起来,小弟弟小妹妹把手搭起来……(《纳西三部曲》)”
省里从没有哪所重点学校教过这类活动,他们却像天生带这个基因一样能无师自通。郭旭和赵欢欢牵在一起快活地蹦来蹦去,其间二人眼神偶尔交汇,像是在交换同频的心跳;田小岩和他那一群穿紫色校服的苍一中同学聚作一团,黢黑面颊上是难得开心畅快毫无负担的笑;闹着闹着连李俊荣都被几个神风男生强行拉了进来,一身西装革履的男老师被“绑架”在学生中间强行踏起舞步。快乐的圆圈围着火堆转了一轮又一轮,看李俊荣被拉入队伍,施淮雨刚想问张峋宇去哪了哪,就听那人同样用方言大喊了一声:
“停哈停哈,来两个老表!现在门口停了张车,以收是老斯些葛你们点呢烧烤活饮料,老表些来帮我拿哈嘛!”
(暂停一下,来两个兄弟!现在学校门口有辆车,里面是老师们给你们点的烧烤和饮料,你们来帮我拿一下吧!)
张峋宇平常就是个有点痞里痞气且随意松弛的老师,但乍一听他如此入乡随俗地喊出一句,施淮雨还是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幼年省队众人面上表情同样是精彩万分,面面相觑后却还是离开大圈跑了过去。张峋宇就这样带着一群人穿过学校,黄诚边朝门口走边打趣道:
“阔以呢嘛,不管峋锅讲哪国语言我们幼年seng队都反应得起来,默契成这fe样子真呢是要整成一大家子克得啦。”
(行啊,不管峋哥说哪国语言我们幼年省队都反应得过来,默契成这样真是要弄成一大家子去了。)
“seng训都完得了还喊幼年seng队改?葛消趁现在改个名字?”
(省训都训完了还叫幼年省队啊?要不要趁现在改个名字?)
这声音让施淮雨下意识一愣,因为认识一年多他还是头次听孟景桥说方言。而那人仿佛也知道他所想,话音落后就朝他所在方向挑了挑眉。黄诚即刻同意地把群名拉出来改成了“新一届省队(成熟版)”,施淮雨则在一群人来到校门口面包车旁后悄悄溜到孟景桥身边:
“第一次听你讲梦泽话,感觉挺稀奇啊。”
张峋宇找干相关工作的高中同学给省训两百号人点了一大堆烧烤,一群男生在司机协助下将一只只白泡沫箱向外搬。李河“买买散散这个急阔姨看的太板扎了(天啊这个烤鲫鱼看起来好香)”的感叹从不远处声传来,孟景桥瞧着施淮雨轻轻勾了勾唇角:
“怎么样,在从小梦泽主城土生土长的小雨老师来评价下我说得标不标准?”
“嗯……?很不错,看来这位孟景桥同学特别有语言天赋。”
“小雨老师”这四个字听上去有点别扭,施淮雨在称呼出口的一瞬感到心头一跳,然后随着他的表演作出回答。接着两人一人搬起些装有罐装酸角汁泡沫箱,孟景桥又道:
“好,那梦泽之外的岭云方言我也可以试试,小雨老师想听吗?”
“行啊孟同学,你想试什么?”
“唔,让我想想……”
这问题似乎让孟景桥犯了难,两人一同在与确定关系那日极为相似的白亮灯光下朝校门口走去。身后其他人还在叽叽喳喳地闹着,张峋宇正和高中同学拼命夸奖自己的学生,徐婷和王阵宇貌似谦让着谦让着拌起了嘴。忽然,神风少年凑近他耳旁叫了一句:
“阿表锅(阿表哥)。”
施淮雨:!!!
如果说刚才的“小雨老师”是孟景桥仗着自己小他两个月拿来卖乖的一种手段,那现在这个“阿表哥”就完全是借今天这个火把节气氛在犯规了。施淮雨差点手一抖把泡沫箱全部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才耳根微烫重新开了口:
“不是,你突然这么叫我干什么……”
他们两个人谈起恋爱都有高攻低防的特性,孟景桥早就把这点给摸清了。三环广场上欢乐的打跳声依稀飘来,他趁施淮雨还没反应过来得寸进尺道:
“怎么啦?彝族人在暧昧期对山歌的时候经常用‘阿表哥’叫自己喜欢的帅小伙,我这样叫你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耍赖,阿表哥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意思……它还能指血缘关系上的真表哥呢,你想跟我变成表兄弟吗?”
“好吧,是我有点学艺不精了。那我换几个少数民族的叫法怎么样?阿柱(摩梭人叫法)、咪哚(苗族叫法)、然古赖(傈僳族叫法)……”
“……闷的(你闭嘴吧)。”
见孟景桥不断用各种少数民族的特色叫法称呼自己,施淮雨最终还是耐不住了,切换成梦泽话闷闷说了一句,然后加快步子埋头走向前去。孟景桥见他羞赧反倒笑得更开心,迈开长腿跟着就追了上去:
“等哈,猫哆哩(傣族叫法)——”
不远处三环广场上打跳晚会仍在进行,年轻学生蓬勃无尽的生命力和象征民族文化的炽热火焰在圆圈中央一同熊熊燃烧。银辉笼罩着神风中学标志性的银白色校门,相互喜欢的少年在校门旁你追我赶地奔跑,一切就像是最美好的夏日结局。
***
省训结束后第三天,言信中学十位参加省训的学生在李俊荣的带领下飞往华东兑换他们积分赛全场第一的奖励。
第一站,言信队伍来到位于徽城的华国科大。五星红旗在朴实庄重的校门上高高飘扬,这里是科学与技术的最高殿堂,校徽上源自书本的火箭腾空飞向那名为家国使命和真理热爱的远方。黄诚站在篮球馆看向头顶巨大的蓝白校徽,不由就觉得眼眶有点潮。
一定要考上,就算错过少年班他也一定要靠高考考上。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学校,他会在这里拥抱科学,拥抱自己的毕生热爱。
第二站,南陵大学巍然屹立六朝古都。绿树掩映的校园内四处可见蕴满文化底蕴的中式建筑,布满爬山虎的北大楼上一颗红星依稀闪烁着昔日亚洲最强学府的光芒。钱其航走在校园内,看着一个个路过谈笑的大学生眸光闪动。
他喜欢这所学校大气的紫,也喜欢这所学校古色古香的砖瓦屋檐。最重要的高三即将来到,如果可以,一年后的他想来这里读数学。
第三站,钱塘江畔坐落着杭城大学。校园湖畔旁栽种着一棵又一棵绿柳,中式牌坊后庄严肃立的求是大讲堂与校门前“求是创新”的校训交相呼应,诉说着十九世纪以来这所学府里发生过的一段段动人故事。裴子豪走在学校宽阔的大桥上,内心不由生出感慨。
杭城大学的教学楼好漂亮,砖红色调的方形建筑风让他想起言信。据说这里有条樱花大道,不过八月樱花不开,他想等到后年春天作为本校学子认真看一遍杭大的樱花。
第四站,沪江交大是镶嵌在华国东南经济桂冠上的一颗思想明珠。极致对称的正校门红墙碧瓦,黑金色牌匾上“交通大学”四个大字充满顽强遒劲的生命力。砧锤书本外一圈红色齿轮仿佛在岁月的沉积中缓缓转动,述说着“饮水思源,爱国荣校”的教育传说。刘正峰大胆伸手抚摸着门前石狮,对这座宽敞的学府心生无限敬畏。
交通大学,这所曾经的“东方麻省理工”是多么强大啊。哪怕历经变迁后老交大被分成五所散步在全国各地的学校,东南沪滨的沪交也仍是华国无数高中学子的梦。要是能考上这样一所名校,高三生活再苦他也愿意。
而逛完东部五校内另外四所,研学之旅的倒数第二站就是旦华大学。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旦大是华国最早由民间自主创办的高等学校之一,严守“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的务实校训,培养出一批批自由卓越而又优秀有趣的青年才俊。这天众人刚坐着长长扶梯出旦华大学站,就见到一个宽肩窄腰、穿白衬衣、戴金丝眼镜的高大青年站在身后一片车流快速流动的背景里向他们挥了挥手:
“是言信中学的学弟学妹吧,上午好!我是初中就读于言信初中津渡分部、高中就读于言信高中校本部的20届考生晏修澜,现在在旦大经济学院读大四,今天就由我来带你们逛逛学校。”
单论规模旦大并不如杭大、沪交那么宽阔,从南到北一路走下来却也要花很长时间。晏修澜带着一群穿着整齐夏装校服的高中生从南区体育馆逛起,一路走过经院和教学本部的三教、校门、图书馆、物理楼,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