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当天，苏娴驱车送施淮雨前往梦泽市第十六中学参加岭云省第一次英语听力高考。

跟上周竞赛不一样，这次的大考点里零散分布着来自三教九流高中的学生——据说好几年前高考场上出现过外校差生认出前桌身上言信校服然后不断踢凳子的事，因此言信要求学生每次参加这种大型考试都便装上阵。

这消息一下，施安之就兴致勃勃地跟苏娴讨论起要不要给儿子搭配一套比较有仪式感的漂亮衣服迎接他人生中第一场高考。施淮雨并不太在意自己除掉校服穿什么，于是今天他下半身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上半身是件干净漂亮的白色T恤，外面还罩着跟外裤颜色非常匹配的牛仔外套。少年人眉眼本就清秀，这会儿稍加打扮再配上那副圆框眼镜简直漂亮得不像个重高高三的男生。刚下车来到梦十六中门口，他就被突然出现的黄诚拍了拍：

“靠，施淮雨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好看，瞧着跟个从艺术学校出来的小白脸一样。”

“去你的，你才是小白脸。看着像艺术生那不刚好？不然其他学校的反向识别一看一个准。”

这话确实。他们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一团又一团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蓝紫深绿不同颜色的色块堆在一起，零星几个身穿便服的身影便变得格外引人注目，除了发色亮眼的社会哥姐外就是自家学校的熟面孔。黄诚于是点点头：

“害，津渡这个教育洼地学校太杂了。孟哥他们估计就没这个烦恼，神风、梦一、云凯都在龙华，不会出现别人抓到言信上来就抄的情况——好多搞不清情况的人觉得梦一比神风还厉害呢。”

“嗯哼，龙华还有八中和十四中。”

简要吐槽了学校的安排，他们互相加油后走进各自所在的考场楼。学校是人年少时最重要的生活场所，学校种类自然会决定学生的见闻，因此长期被关在言信象牙塔里的施淮雨在进到十六中后吃了一惊。这所不知名的简陋学校里聚着津渡区从上到下二十多所高中的学生，有的人拿着资料想趁进考场前最后多背几个单词，有的人跟同伴聚在一起反复求及格，还有的人丝毫不在意这场高考，顶着张狂的造型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好烦，怎么就高考了。我昨天都没打上星耀，考完赶紧让我上号别耽误时间。”

“哇那是哪个学校的校服啊，咋能比我们款式还丑？背上绣的是些啥玩意？”

“ABCD随便摇呗，反正多拿十多分明年也不一定读得了本科。不过我今天想看看像言信的牛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

进考场前路过一团又一团学生，施淮雨听到最后几个女生讲的内容不由缩了缩脖子。走过那群话题越来越偏离考试的不良少年，他进到自己准考证上标的考场坐下。

这大概是间属于初三班级的教室，教室外“考生物品堆放处”后面的墙壁上还贴着些中考励志小海报。梦十六中的学生在上面写了自己一年后的目标高中，无一例外全是“二中”“三十三中”“津渡五中”这样一些完全不在言信学子认知范围内的学校。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世界在他面前缓缓展开，施淮雨压下心底隐隐的触动，抬步走入那间门贴上没有一个眼熟名字的考场。

普普通通的十六中教室不大不小，窗户旁就是老小区大片爬满爬山虎的暗橙色墙壁，因而就算开了灯屋内氛围也显得有些昏黄。负责监考的大概是十六中自己的老师，他们一板一眼地将学生领进座位发放试卷答题卡，接着熟悉声音便从教室音响传出：

“这s——024岭云高考y——ing力考试试音部分。”

听到男声断断续续还带点气泡质感的声音传来，施淮雨握着笔正要预测的右手不禁顿了顿。后面出现的英语对话停顿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Excus——an you tell me how mu——irt is?”

“Yes, it's n——teen.”

这声音显然不是场正常的听力高考该有的。教室内那些不知来自什么学校的学生毫无反应，施淮雨的脑海里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李薇雅昨晚交代的话。他当机立断在“衬衫d——a格是九磅十五便士”的声音里高高举起手，冲监考老师提了这样一个建议：

“老师，音响里面的声音我听不清。”

单考听力和口语时所有学校的英语老师都被要求避嫌，在场这两位不知教什么学科的老师茫然对视一眼，纷纷拿不准施淮雨想干什么。最后那位男老师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学生过于白净好看的脸，眉头微蹙简单粗暴道：

“英语听力就是这样，你自己适应一下。”

“……啊？”

这意料之外的冷淡答复太让人诧异，施淮雨张口还想说什么，但短对话部分的开头音频已然响起。两位监考老师聚到一处朝他投来奇怪目光，他却别无他法只能强行分辨着音频中稀碎的内容往下写选项。2/B笔芯和涂卡尺碰撞的声音不时传来，他紧咬牙关忽视一切烦杂动静尽最大力气对付每段对话。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瞬他如释重负，放笔抬头却见那男老师依旧盯着自己，眼神里有隐隐约约的疑惑和不屑。

联系上黄诚进考场前说的那番话，施淮雨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一点这老师目光中的含义。然后他靠在椅背上懊悔抿抿唇，心道今天应该像好几个遇到的叛逆同学一样穿言信校服来的。

走出考场后，他发现这并不只是他一件间考场里的个例。并不是每个来这里考试的言信学子都敢像他一样直接举手，却是所有人都遭遇了断断续续不成样子的广播音频。而且和李薇雅先前所述完全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一间考场的监考老师拿出备用的录音机。

“这怎么还听，本来短对话就快它还吞了关键词，我都没反应过来第一题就没了。”

“倒数第二段也是，它两遍吞的单词一模一样，纯猜啊！”

“太离谱了，言信不是说出问题会上Plan B吗，那些监考老师就听不出来吗？”

人声鼎沸的十六中校园内，刚碰上面的言信学子们三五成群大声骂着今天的情况。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一开，他们就疯狂潮水般涌了出去，直直撞向在马路对面等候的王倩：

“王老师，十六中考场吞音！我们根本听不见！”

“对对，好多题都是猜着做的，根本没底。”

“施淮雨说他举手反馈了，但是也没用！”

七嘴八舌的抱怨从四面八方撞入耳道，王倩努力听了听，最终挑中施淮雨和理二班那位名叫宁思樾的女生详细问了情况。周围人差不多散去后她才点点脑袋：

“知道了，学校找教育局反映。你们先好好考下午的口语，我们会尽快给你们reply（答复）。”

时针移动，雨后的神风中学金元分校地面湿滑，津渡区众人小心翼翼挪进机房完成人机考试然后离开。施淮雨偶尔会用手机和屏幕对面那位神风校本部的学生聊两句，完成这天考试后却又要面对后面一整周的教学。周天下午一返校，九月月考的成绩就先当头砸了下来。

“我靠，蒋长健进了高三这么猛？他连袁轩魏语潇都打掉了，这不可能吧！”

前往办公室看完月考成绩，两个男同学满脸惊疑不定地讨论起来。仍然待在办公室分析慧学网成绩的施淮雨脸色却很难看，因为他现在看到高三理九的班级排名是这样：

「蒋长健总分618 班排1 年排7」

「袁 轩总分606 班排2 年排15」

「魏语潇总分605 班排3 年排17」

「江 沅总分583 班排4 年排46」

「施淮雨总分579 班排5 年排53」

他在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里考了年排47，然后一路猛冲先考了第19后考了第8。高二结束那个市统测他拿了年排21，开学考状态略差但也还在前30。不想高三第一次正式月考，就把他一下打回到解放前。

“施淮雨，我看了下你这个成绩分析图，你除了物理每科都还有很大提分空间啊，特别是这个化学——我记得你之前化学就一直不太好，要不抽空我帮你约温老师聊聊？”

出分当天的晚自习，张峋宇将成绩骤然下滑的得意门生叫进办公室。他面前大屏幕上放着一张七角雷达图，图上109分的物理抵到最前，58分不及格的化学却已凹到平均线。青年老师拉着慧学网上的年级大榜道：

“这应该是你们绝大部分人第一次做理综，上200分的都只是凤毛麟角，更别说你这个230。但是你看魏语潇，她物理其实差你不少但化学拉了你将近40分，差距一下就出来了。”

化学是中考时给施淮雨当头一棒的科目，他因此一直隐约惧怕化学，自从进高中就没在化学难度大的考试里占过便宜。他点点脑袋以示明白，张峋宇继续道：

“还有这个数学，你现在数学排名是总排两倍，如果恢复到高二后半段的水平肯定能突飞猛进。现在的数学真的太拉分了，你们仨这次都是被数学拖下去的，就蒋长健一个占优势。”

连张峋宇都这样说了，某位唯高分至上且极其偏爱数学课代表的数学老师就更是。出成绩后的第一节数学课，段凝就满脸堆笑地打开了班级成绩表：

“这次考试我们班数学成绩依旧很差，但我的课代表长健同学考了全年级第二名——143分！你们所有同学都要向长健学习，这么优秀的他是这个班全部人学数学的榜样！”

听到这话，班里不少饱受数学折磨的同学惊叹地低声“哇”了起来。蒋长健细长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小胡子和眼尾似乎要同时翘上天。

看着蒋长健这副得意的样子，施淮雨有点不爽地眯了眯眼，然后重新看向面前被打满草稿的白色印刷卷。

他和这个风格诡异的自班怪人从来气场不对付，重高尖子生的骄傲自然也不允许他朝有点相看两厌的人求助。但他身边却有另外一个关系融洽的人数学不错——理科七班的黄诚。

“数学？我说我也不知道咋学的你信吗？”

某天机缘巧合下在樱苑食堂拼了个桌，黄诚抓着头发颇为苦恼地思考了半天。左侧区域窄窄长长的平层空间内人来人往，他在绞尽脑汁翻找半天记忆后才终于开口：

“我感觉我靠的主要是老师吧，叶蕊讲课不错对我也挺好的……哦对，实在要说的话我爸和我哥可以帮我，在家应该也有点助力。”

喜欢物理的黄诚其实来自数学世家。他爷爷是岭云大学数学系的教授，爸爸是言信中学呈远校区高中部的数学老师，还有个大三岁的亲哥现在正在鸿都理工大攻读数学。言信系学生常常出现的高知教育背景在黄诚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父母更像经商家庭的施淮雨自然学不了这个。他于是只是顺着这话题打趣了几句，接着黄诚用勺舀了一大口肥牛炒饭边嚼边道：

“对了，还有个学生会的事要跟你讲。今年高一高二开学太晚了，邓毅本来想找借口拖换届大会让我们干两次黄金周，但被金涛出面给否了。现在我们要尽快准备换届大会培养第十六届学生会的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