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六点,邱霖被厨房剁饺子馅的声响吵醒。
她缩在被窝里刷手机,朋友圈里于沐瑶发了一张和带着腕表的男人的照片,邱霖默默给她点了一个赞。
“霖霖,帮妈剥头蒜!”邱母在门外喊。她趿拉着棉拖鞋挪到厨房,发现案板上堆着三盆饺子馅,韭菜鸡蛋、猪肉白菜、还有她最讨厌的茴香羊肉。
九点刚过,楼道里就传来杂乱交叠的脚步声。
大姨裹着貂皮大衣率先挤进门,羽绒服上带着寒气扑进了屋内。
“霖霖快接一下!”她将两箱牛奶塞过来,牛奶盒上印着“非卖品”的钢戳,让邱霖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客厅很快被平日中见都不见的亲戚填满。
二叔点燃的香烟在房间上方缓缓囤积着,表哥家的双胞胎举着摔炮满屋乱窜。
邱霖只是坐在餐桌旁剥橘子,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寒暄。
“要我说霖霖那个大城市的工作就是不稳定。”大姨吐出片瓜子壳,那瓜子壳也没落进垃圾桶,掉在了玻璃桌面上。“我家儿子在县中当老师,每月准时往家打钱。”
二叔掸了掸烟灰:“现在年轻人都心比天高,我当年……”
“别说你当年那点破事了,霖霖啊,给你姑家小孩介绍介绍工作呗,他说想上那个什么……游戏公司里也干干。”三姑在儿子的肘击下想起来出门前被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指着邱霖就开口道。
“姑,我那不是游戏公司。”邱霖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下粗糙的橘子皮。
她就像包着橘子的这层果皮,都只看得到果肉的用处,没人在意果皮运输时是不是早就被撞的千疮百孔。
“哎,霖霖不是被辞了吗?”
三大爷的破锣嗓子像按下暂停键,满屋子忽然安静得只能听见厨房里正在“咕嘟咕嘟”响着的锅子。
邱霖手里的橘子被捏的汁水四溅,视线直接冲向了引起话题的这人。
“看我干嘛?”三大爷嘬了口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劳动局老刘说的,还能有假?”
七大姑八大姨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矛头对准了邱霖,像是找到比自己生活更差的人。
邱母举着漏勺从厨房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
“实话还不让说了?”三大爷梗着脖子,“二十五六的姑娘家……”
“二十三!”邱霖突然站起来,塑料凳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我不懂你们为什么总喜欢把我说的马上就要入土一样。”
亲戚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驳都怔在原地。
邱母也有点恼火,自家的女儿被这帮所谓的亲戚欺负了去:“走走走,家里不欢迎你们。”
防盗门“砰”地关上,亲戚们被推搡着哄出了这个刚刚还热闹着的家。
“爸……”她嗓子发紧。
“你妈腌的糖蒜该翻坛了。”邱父起身拍拍膝盖,"来搭把手?”
阳台上并排蹲着三个玻璃坛,邱父掀开蒙布,浓郁的甜酸味涌出来。
“霖霖,这种事可以和爸爸妈妈说的,没必要自己憋着。”
邱母洗了手,一起蹲在了邱霖的身旁,温柔的揽过邱霖的肩膀,“没事的霖霖,想回家的话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
本以为隐瞒了这件事会得到的是冷嘲热讽,满心灰暗的邱霖却迎来了邱父邱母的安慰。
“似乎就这样也不错。”
邱霖第一次确确实实的这么想。
“霖霖,豆浆在锅里温着。”邱母在围裙上擦着手,“你爸去单位值班,中午咱俩吃饺子。”
邱霖叼着牙刷晃到阳台,发现自己想穿的那件衣服正歪歪扭扭挂在晾衣绳上。
她抓了抓睡成鸟窝的头发,想起已经好像很久没早起过了。手机闹钟从七点半调到九点,最后直接关闭。
超市里挤满返工采购的人,邱霖推着购物车在特价区转悠。王婶的大嗓门从零食货架后传来:“老邱闺女还在家歇着呢?”
“婶子,借过。”邱霖推着购物车逃离了这里,也不知逃避的究竟是什么。
超市门口的播报机机械的喊着:“欢迎下次光临。”
饭桌上邱父夹了个鸡腿到她碗里:“你刘姨说中学招代课老师,你要不要去……”
“爸,我不想去。”邱霖垂着眼,筷子在碗里将鸡腿拨来拨去,她从前在这时明明都会反复强调着自己的梦想,不知怎的,今天提不起兴趣。
邱母默默舀了勺蛋花汤:“又没催你,先养好身体。”
二月初二龙抬头,邱母非拉着她去理发店剪头发。
镜子里Tony老师正给她修刘海:“美女发质变好了,在家养的吧?”邱霖盯着地上散落的枯黄发梢,发现上次护理还是半年前见客户前。
这天下午,她蹲在阳台擦运动鞋。手机突然震起来,陆羽韬的消息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视线:
【打算什么时候来?】
邱霖手一抖,鞋刷掉进泡着洗衣粉的脸盆里。
泡沫溅到屏幕上,她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穿着珊瑚绒睡衣,头发用抓夹拢至脑后。
这一条消息让她惊觉自己好像逐渐适应上了这种稳定的生活。每天熬夜,早上起床已经有准备好热乎的豆浆油条,不需要咬面包喝不知道在冰箱了多久的粥,以及预制菜,导致人发胖。
她的手在键盘上犹豫许久,最终落下了回复。
“妈,我明天回H市。”晚饭时邱霖突然开口。
邱父夹菜的手顿了顿:“急什么,你妈给你晒的被子还没收。”
“车票订好了。”邱霖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房租快到期了。”
“霖霖,再多待两天吧,妈妈舍不得你。”邱母皱着眉,“再说了,回去的工作哪有那么好找,最起码找个差不多的再去也行。”
“别说了妈,我想好了。”
夜里收拾行李时,邱霖看到被压在箱子底层的工牌。那上面还沾着那时候砸向方源的可乐飞溅出的污渍,它已经干了,糊在工牌的蓝色边际,明显扎眼。
高铁站安检口排着长队,邱霖把行李箱推进安检机,年节已经过了,人不多,已经看不出来是外出出差还是返回一二线城市的“流动人口”了。
高铁穿过隧道时信号短暂恢复,邱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大学室友群蹦出几十条消息,是大家在打趣陈婉禾。
【婉禾,好事将近啊这是?】
【是啊是啊,到时候是不是得请我们喝喜酒】
【你们也太着急了,只是说有这个考虑而已】
陈婉禾的对象其实就是邱霖班里的体委。
大一的时候从刚进班时就猛烈追求起陈婉禾,每次买东西都是连带着邱霖她们一人一份。
自此两个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对于她来说,毕业就结婚似乎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邱霖呢?怎么不说话@邱霖】
【大忙人肯定是在上班呢吧】
邱霖默默的回复:
【活着呢】
【呀,大忙人来了,你在那个公司整天加班,都见不着你人】
【就是,到时候可别请不出假来给婉禾当伴娘】
【怎么会,到时候天上下刀子我也来】
原以为毕了业这个群就会安静下来,但现在似乎和上学时的氛围没什么两样,这不由得让邱霖勾了勾唇角。
列车到站时飘着小雨。
邱霖拖着箱子挤进地铁,就算是非上班时间地铁里也可以说是一个空位也没有,“怀念,这种被大城市当颗破螺丝钉的感觉。”
脚尖顶着脚后跟的感觉让邱霖莫名的安心,她从那个“温柔乡”中逃了出来。
当邱霖站在出租屋门口找钥匙的时候,徐然一把把门打开,靠在玄关的柜子上笑着看她:“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怎么会,只是有点堵车。”
“那你车堵的够久,从年前到年后。”
“那不是舍不得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在这当留守儿童。”邱霖把邱母塞进箱子里的吃的全塞进冰箱,“来自我妈神秘商店的腊肠,快吃快吃。”
深夜躺在久违的小屋里的邱霖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唉,陆羽韬能不能是忽悠我的。”
邱霖叹了口气,仍是对目前的状况不是很确定。
“不行,我再琢磨琢磨带点什么过去。”
一个翻身人就从床上跃了起来,开始上网搜索:“去上司家里应该带点什么。”
当看到回答中高赞的“应该带一瓶茅台,两条烟和五万块钱”的时候忍不住嘲笑起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
“邱霖啊邱霖,回家躺了一个月怎么人都不会做了,还要靠网上的攻略?”
翌日清晨,恢复了闹钟的邱霖在第四次按掉闹铃时,终于舍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徐然应该早早就走了,昨晚她打开密码锁进门时,徐然带着发夹正在厨房做饭,她好像没什么震惊,还悠闲的问她,“要不要来一口”。
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那个带着黑眼圈的自己终于有了几分在这个城市磨砺的打工人的模样。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翻身在此一举,云创搞坏我的背调,那我非要在这个行业再站起来。”
【今日邱霖:数值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