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杉通过闸机,驱车慢慢往小区里走,国庆长假的最后两天,小区里格外热闹。几个孩童踩着滑板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欢快的笑声;不远处,几个老人围坐在石桌旁下棋,棋子落盘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年轻的父母推着婴儿车慢悠悠地散步,婴儿车里传来咿咿呀呀的稚嫩声响。斜阳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在真皮座椅上投下细长的光影。他抬手松了松脖颈处的盘扣,却解不开胸口的窒闷。
今天是农历初一,白麟堂照例召开大例会。从费城归来的白景暝再次缺席,快一个月了,他就从来就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会议进行时,他几次三番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对话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白景暝的持续缺席,无疑给堂内甚嚣尘上的流言添了把火。临近正午,会议终于结束,白云杉正准备找孟宗政,老爷子却示意他随行。
他收起手机跟着老爷子进了一侧的偏厅,阳光透过窗棂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老爷子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形显得格外挺拔。白云杉原以为是要过问上周交代的事务,或是责备他开会时的分心,却不想老爷子开门见山:“你和景暝谈过了?”
那语气里的寒意让他心头一凛,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书房受训的时光。
如果说上次书房谈话尚留有余地,那么此刻无疑是最后通牒。老爷子甚至没有落座的意思,就站在那张红木桌旁,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景暝要走可以,但必须彻底放手,不得再插手白家和白麟堂任何事务;若是留下,我仍会考虑把白家交给他。”他的手指轻叩桌面,“就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条路。”
每个字都像钉子般钉进白云杉心里。他注意到这次老爷子说的是“考虑”,这个微妙的措辞变化背后,是局势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窗外的知了突然停止了鸣叫,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白云杉不知道这几天景暝究竟做了什么,但老爷子突然强硬的态度让他心头一颤,他意识到事情恐怕已经失控,冲突已经产生。从房间出来之后他想联系景暝,却发现电话关机无法接通,信息不回,微信也联系不上。他让人拦下了孟宗政,孟宗政眼神闪烁,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才低声道:“四少应该是在桂园。前天和您谈完后,四少晚上喝了不少,他让我我把送回的桂园。昨天还在,但他说谁也不见。”孟宗政见他要去,连忙劝阻:“四少现在情绪不稳,不如让他静一静....”
白云杉何尝不想给彼此些时间冷静?但老爷子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他不得不立即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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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了几个弯,熟悉的楼栋出现在眼前,白云杉的目光穿过院子,落在右边那扇拉着窗帘的窗户。深灰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但他知道,白景暝就在那后面,就像这一个月来,始终将自己隔绝在白家的事务之外。
白云杉停好车,却迟迟没有下车。
路上他拨通了司马的电话,对方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七个字:【只有你能拦住他】。这简短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似乎终于做足了准备,白云杉熄了火推开车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他就这样站在车旁,任由周围的喧嚣将自己包围。一阵风吹过,路边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桂花的香气混着秋日的湿热涌入胸腔。布鞋踩在铺满银杏叶的小径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叹息。身后孩童的嬉闹声渐渐远去,每一步都仿佛踏进更深一层的寂静,直到耳畔只剩下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智能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白云杉推开了家门。屋内一片寂静,连中央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都清晰可闻。他关上门,换了鞋,往主卧走去。
主卧门前,白云杉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走廊的壁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深褐色的门板上。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指节微微发颤,终于轻轻叩响门扉。三声轻叩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心上。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像是划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门开的瞬间,冷白的灯光倾泻而出。白景暝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听到动静也只是微微侧首,深邃的眉眼在灯光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家居服,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整个人像是融入了房间的寂静中。见白云杉进来,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冰,转瞬便又收回。
白云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步步走近。脚下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却掩不住胸腔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他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房间的主人在的时候进入这里。在他远赴西南的日子里,在他离开白家的漫长岁月中,他常常独自进来,坐在那张已经有些褪色的地毯上。十几年的时光让装修显得陈旧,墙纸上隐约可见铅笔划过的痕迹,却无人敢动,仿佛这里的每一道划痕、每一处磨损,都镌刻着不能遗忘的过往。
走近了才发现,白景暝正低头玩着一款简单的手机游戏。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指节分明。这个画面让白云杉突然怔住....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陈旧照片般的泛黄色调。十几二十几年前,小小的景暝也是这样,每次闹脾气就背对着他,假装沉迷于游戏或书本。那时候的小家伙,连后脑勺的发旋都透着倔强,肩膀绷得紧紧的,像是竖起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
如今,那个需要仰头看他的小男孩已经比他还要高出半头。时光带走了稚气,却带不走骨子里的某些特质。看着眼前这个故作冷漠的背影,白云杉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那时候,他还能为他撑起一片天,能容下他的倔强,能帮他解决一切的问题。可现在....
白云杉的手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掌心里全是冷汗。老爷子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沉重得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出去。
“景暝,”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沙哑,“我们得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