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便有一只灵光幻化作的纸鹤飞来,悠悠然落到宣虞面前时,即变作了施钩玄的书信。
兰因也好奇地凑头过去看,就见这书信上先是大略记述了下江氏二公子江朝云昨夜于游仙楼中大宴宾客,却在众人酒醉之时,无声无息地遭人谋杀致死,而惨死后不仅魂飞魄散,尸体还被当场大卸成八块,摆作了个“赎”字——显然是仇家寻仇所为。而这江朝云乃是江氏朝字一辈中最八面玲珑的人物,虽修为平平,但从年少起便广交朋友,尤喜与青年才俊结交,向来有礼贤下士的名声,这次仙盟派人来助中州扫魔,江氏也是由他作代表来出面接待,因此这桩案子目前已是惊动了仙盟。
“——据说仙盟驻白玉京当地的秩官姬希光业已亲自插手调查,想必仙盟不日就会给出一个结果,”施钩玄写道:“我这次来信,其实是为重点和你说另一件事:檀那醒了。”
“怀疑他中的乃是蛊毒之后,我便以师父留下的破蜮汤方,辅以鬼门十三针,三日之后,终于从他心腔里成功逼出一只业已死了的白色小虫,檀那自此醒来。他醒来后,便问我如今西洲的情况与天下形势,特别是提桓的动向,我大略说了与他,并趁机问他昏迷前留下的‘婆罗门’之语究竟是何含义,他却坚持不肯说给我,只道此事关乎映月禅师之死,兹事重大,一定要请当年与映月禅师一同剿灭了婆罗门的诸前辈商议——可不说剑仙、我师父等都早已仙去,就是那仍在世间的昆仑药姑与我施家老祖等大能,这些年也都早已闭死关不出,自家小辈都无缘得见,哪个能被轻易请动?我苦劝许久,檀那才终于松口,愿意退一步,请当年那些大能的嫡系传人来面议此事——你恐怕得亲自过来中州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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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相真是凄惨啊!”来游仙楼勘察现场的姬希光这时正扒拉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尸块,又看了眼一边施了法却始终没任何动静的招魂幡,啧了声道:“这……是一丝魂魄也没给剩啊?”
来接待他的江朝彻闻言,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但还是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一来,这姬希光乃是北地大族姬氏出身,其族兄正是如今的云中城主姬希夷,又有玄冥宗内门弟子的身份,二来,此人还是仙盟驻白玉京的秩官,仙盟本就隐隐排斥着江家,江氏如无必要,轻易不愿与秩官交恶。
姬希光瞥见他这强自隐忍的神情,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翘,终于愿意装出些像是在为难的语气:“唉!那接下来的话……就只能去搜一搜那些昨夜同在现场的修士的记忆了!单瞅他们那些供词,实在是什么线索也找不出来啊!——什么也没发生,就眼瞅着好好的人被撕成块了?”
江朝彻听他这一句倒还算像话,忙道:“那就有劳姬兄了——要说昨夜参宴的修士,皆是受仙盟派遣而来中州,我们江家恐不方便直接出面去检查他们的记忆,还得多劳烦姬兄操劳,才能找出杀害我二哥的真凶。”
两人说着,江朝彻已一路送着姬希光出得此间往外去,姬希光边踱步,边四下打量着这游仙楼里的模样,忽然掐指道:“我之前观整座玉京的风水,就觉这游仙楼的位置极佳,如今再仔细看里面的格局——真是一处墓穴的风水宝地啊!”
要说玄冥宗出身的修士无不擅长勘與用阵,而姬希光又生着双阴阳眼,出名的关注各处风水,这话其实算不上很突兀,但江朝彻闻言,眉心却是不由狠狠地一跳,忍不住马上去观察姬希光的神情,心里揣测着他此言究竟是否出于有意。
却见这姬希光这时若有所思地摩娑着下巴,又是话音一转,道:“要说你们这地方也死过不少人吧?令兄的死因有没有可能是——厉鬼作祟呢?”他说到这儿,不由眼前一亮:“这就很说得通了嘛!——魂飞魄散的死法,还没看见凶手!最可能就是厉鬼报仇行凶了!”
他说着,便已一转眼珠,一只眼瞳瞬间即变成了血红色,江朝彻完全阻止不及,就见他径自急行,竟是直冲着那处禁闭的玉璇玑院而去。推门而入的瞬间,他道:“这地方阴气好重!”
他随即循着视野里的阴煞之气,拨开满院子杂生的荒草,快步寻到了庭院间一处不起眼的荒井前,但见那井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封印符文,而只是看了一眼,姬希光那只血红的左眼瞳就已渗出了血来。
江朝彻这时也跟了进来,看见他那只左眼的惨状,皮笑肉不笑地道:“姬兄,可别怪我事前没提醒你,非礼勿视啊。”
姬希光顾不上他的讽刺,赶紧使法术封住了自己还在流血的左眼,惊愕:“这井上刻的符文好凶!里面什么东西,需要这样镇压!”
“这里面啊,曾投井死过个女人,”江朝彻笑笑,轻描淡写地,“只是这女人死得不甘心,差点化作怨尸,我们便将这里封印了起来。”又边推他往外走,边往他怀里塞进了礼单:“说来这女人身份比较特殊,和我大哥有些渊源,此事算是我江家内宅隐私,还请姬兄千万替我们保守秘密,不要再与外人道——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待姬兄查出那杀害我二哥的凶手,江家还必有重礼相谢。”
而甫一离开游仙楼、坐上来时的马车,姬希光捂着左眼的手便放了下来,只见他悠悠然从怀里掏出面小镜子,对着流血的左眼一照,那血便止住了,眼瞳的红色也在迅速褪去,而镜子间,同时浮现出了一道鬼影。
姬希光注视着那道鬼影,微笑:“不知崔府君亲眼看见仇人惨死的下场,是何心情啊?”
“并不是鬼魂所为,”崔罗什的鬼影淡淡道,显然是在反驳姬希光先前厉鬼作祟的说辞:“我未曾在尸体间感知到丝毫鬼气存留。”
“我那是随口敷衍江朝彻的,”姬希光似笑非笑:“不过那伤口也确实不见使用任何兵戈造成的痕迹,倒真像是旁人口供里那般,‘凭空产生的’——但能像隔空捏碎一样就凭空消灭掉金丹修者的三魂七魄……若非使用了什么秘术,这人就起码得是个宗师级的高手啊!”姬希光摸摸下巴:“又惹到了这样的修者,看来江氏最近确实时运不济啊!”
“江朝云负责江氏牙楼的买卖多年,作恶多端,会惹到什么人都不足为奇,”崔罗什说到这里,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江朝云的死明显将他刺激得周身阴气浮动得厉害,声音都不受控地变得尖厉:“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动手?——别教我等到江家人都死绝了!你这面镜子不是已经修好了吗?”
“府君请稍安勿躁,我已布下一场好戏,只等看客到全,便可以登场,”姬希光笑道:“——不过说来对刚才那井里的东西,崔府君可有感应到什么?”
话题转开,崔罗什身周浮动的阴气渐渐有所缓和:“隔着封印,我也只能感知到那里存在极重的阴气,而感觉不出来里面具体是何物,但那封印的用符确实是厉害,连我都不免受到震慑——恐怕得是施家那位老祖亲自出得手,仅凭此也可想见,里面的东西绝不可能只是江家人所说的随便一具怨尸——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那里藏着秘密的?”他想到姬希光这些天来一系列的举动,忽然明悟:“——你特意换了这个身份,又引我上身来此,其实并不是为了查看江朝云的死吧?——你就是为了探查那地方的秘密?你知道里面大概藏有什么东西?”
“姬希光”却是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啊——我只是闲得无聊,好奇能引江氏和宣无虞都分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罢了。”
***
翌日一大早,兰因、钟纨、宋文期便在学宫内的灵兽谷前集合了,不过这一次,宋文期却没再满口怨言,只因蓬莱学宫的御兽课,向来允每个学生每学期领养一只灵宠,是以连年蝉联学宫课程中的大热门,这不?离开课尚还有段时间,灵兽谷前却早已乌泱泱挤满了学生,就连包括姬珣在内的那群住在阆苑的显赫世家子也俱是到了,正聚在一处谈笑风生,这可称得上是极罕见的事。
宋文期一向消息灵通又爱八卦,见到他们,便忍不住朝兰因、钟纨两人使眼色道:“听说没?姬小公子这次来蓬莱求学,姬城主可是手笔甚大,光那北地特有的珍稀灵兽,就给蓬莱捐了数十种……还有荆州楚氏,听说也捐了几只稀有的九色锦雉——不过倒是一直没看到那楚明烆来上学呀?”
听他提起楚明烆,兰因和钟纨便不免想起了昨天和江思清的矛盾来,只觉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脸色一时都不好看,只是宋文期时常粗枝大叶,一点没注意到两个小伙伴的异常,忽然很兴奋地手指着天空:“哇!那是什么?”
兰因、钟纨也被他吸引着去看,只见一座极大极华丽的鸾驾正乘风高飞,很快便自蓬莱山巅飞跃了山门,直往西而去。
钟纨不确定道:“那好像是……公输长老的鸾机?”
“嗯,”兰因则是点点头,肯定地告诉他们:“是宗主带着公输祈长老和丹哥他们往白玉京去了。”
“啊?”钟纨吃了一惊,立刻担心起钟砚来:“去援手那边扫魔吗?——中州的形势居然已经这么紧张了吗?”
宋文期闻言,也深深皱起眉:“也不知那提桓究竟修的什么魔功,竟然这般厉害,这才不过半年多,势力就已如此强大……”他说到这里,语气已带出迷茫和痛苦。
兰因知道宋文期虽外表素来嘻嘻哈哈的,却和父亲感情极深,更是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要替父报仇的志向,可这目标现在来看似乎还太遥远了,使宋文期想想便颓丧下来,兰因看不习惯他这样忽然的萎靡,便鼓励他:“你别灰心啊,你一定可以的!”
宋文期仍怏怏的:“那提桓现已是个纵横一方的魔王,等我长大,八成更厉害了……”而且他不愿承认的是,那次提桓变作亡父与他相处的经历,教宋文期每每回想起来仍一阵阵心悸,虽然提桓并没有直接伤害他,却教宋文期生出由衷的恐惧和……对其行为的不解。
兰因倒是没他想的那么复杂:“他是魔头,所以会有很多像我师父这样厉害的正道修士去对付他,你不就更容易报仇了吗?——而且我和钟纨将来也会帮你的!”
钟纨点点头。
宋文期深吸了口气,佯装轻松起来,和他们开玩笑:“好吧,那等我们将来一起诛杀魔头!”
见他恢复了正常,兰因和钟纨也都笑起来。这时,人群忽然一静,钟纨回头一看:“是这门课的先生落夫人来了!”
大家赶紧站好,就见自灵兽谷中,徐徐走出一个雍容的女子,容貌虽不出众,却有一种极温柔的气质,特别是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仿佛天生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钟纨小声跟他们介绍:“落夫人是蓬莱治下碧阙城裴城主的夫人,内门的裴积玉师兄就是他两人的独子。落夫人这几年在学宫中教授御兽课,无论对学生还是灵兽都很好很耐心的。”
很快,学生们在落夫人的带领下走进灵兽谷参观,整座灵兽谷都布置有一座极巨大的五行法阵,调节着各处的气候、植被,让不同习性的灵兽都能居住其间,落夫人道:“你们现在修为较低,只能领养性格温和且品阶较低的灵宠,大家先在我指定的范围内自行挑选,我接下来一一给你们指导。”
学生们立刻轰地分散开,各自朝着自己感兴趣的灵宠奔去,兰因、钟纨几个也不免各自分开了,钟纨、宋文期都对方自北地运来的通体雪色的白鹿更感兴趣,而兰因则执着于他从前就心仪过的月光兔。
这种月光兔品阶极低,又极常见,是以这整片草地只来了兰因一个学生,兰因蹲在兔子群中,喜爱地抚摸兔子柔软顺滑的皮毛,琢磨着要给自己看中领养的这一只取个什么名字,一时竟忘我了,因此也完全没注意到接下来也来到了这里的江思清、江思勉姐弟。
这两姐弟身上带着热孝,心情正郁结着,江思清怀里则还抱着一只刚几个月大的小貔貅——两人正是到灵兽谷来给它觅活食,恰正看见独自蹲在这里与兔子玩耍的兰因,江思清记起昨天的不痛快,又为发泄心里憋着的火,计上心来,一吹口哨,朝怀里的貔貅发出了指令!
那瞬间,貔貅便如颗火球般迅猛地窜了出去!直朝着兰因而去!
兰因正要把那只被定名为“小月”的兔子抱进怀里,忽然只觉眼前一道红光射来——那只闪来的貔貅便已咬穿了小月的脖颈!随即整只兔头都被貔貅撕扯了下来,鲜血全喷溅在了兰因的身上、脸上!
他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变故,呆呆地,抱着小月的尸体,直到被江思清突然爆发出的大笑惊醒回神,江思清吹了声声调愉悦的口哨,命令着:“——火苗,把那兔子的另外半具身体也夺过来吃掉!”又轻蔑地对兰因:“窝囊废!”
小月温热的血还糊在兰因的脸上,而江思清接二连三的欺辱更像给他连抽了几个巴掌,兰因整个人都因为气愤轻轻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