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养,蓬莱的镇山玉钟为此功德日夜常鸣不休——孙小岚以此生换来的,是蓬莱至少五十年木灵性的丰沛充裕,都将远胜这世间所有宝地!
“别害怕,”孙小岚最后一句话也随风消逝在了钟纨耳畔:“阿娘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长大…”
而妻子辞世后,钟神秀因哀恸旧疾加重,他督促钟砚好好修行早日做起这个家的顶梁柱,只与钟纨两人相处时,却流露出忧伤:“若爹也撒手了,我的小阿纨可怎么办啊…”小钟纨很难过,她跑在漫漫药师谷,到处想找回阿娘,可那些明明到处在流溢的木灵性光点却像在躲着她,即使好不容易捕捉攥住了,也怎么都无法融进她的身体——钟纨后来多次对兰因说:“真羡慕你是木灵根…”她从不是在艳羡兰因体质带来的于药修一途的独具天赋,这对她来说,只要肯多下功夫,多少可以弥补——而却有怎么也弥补不来的,比如:如果她也有对木灵性的独特亲和,是不是,就能再真切感受到娘的存在、陪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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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于她求之不得的特禀,于秋水澄而言,却可谓得之非幸。他的殊变灵根当然得秋家无比看重,但再好的天赋也需要慢慢开发、培养才能予以兑现,因此秋水澄从晓事开始,每天就只要做一件事:接触、认识、辨别各式各样的药毒,同时这过程也能通过后天进一步洗炼他的灵根。
但即便这些药毒并不会真正伤害到秋水澄,每次摄入的剂量都极微小,可秋水澄的体质无疑让他对此感知敏锐,那相应种种麻木、不适、疼痛的感觉自然令他抵触。而因为是倾家族之力寄予厚望栽培之人,负责管教秋水澄的嬷嬷对他要求极尽严厉苛刻,一旦见他表现得懈怠或不尽如人意,便会使出更磨人百倍的手段来让他涨教训。
况且,秋水澄在家中待遇超然,并不与其他“兄弟姊妹”养在一处,平日里与同龄人接触的机会较少,性子在长久孤独的逆来顺受中竟渐渐与那木头人差不来了,且真遇上其他孩子,对他也并非好事,秋家有意在这些子弟间营造激烈的竞争攀比氛围,以此督促他们进益,秋水澄享受着最好的资源,是所有孩子共同嫉恨的对象,开始,他们只是悄悄偷他份例的灵石、丹药,暗地下绊子,可在发现秋水澄不仅不会报复,竟也从不告发他们后,欺凌就愈演愈烈,发展为动辄在背着家中长辈处明抢、殴打,而秋水澄极度悲观消极的性格这时就已现出端倪,面对一众孩子的群殴,他抵抗两下发现没什么用后,便什么反抗都不再做了。
秋水澄第一次记住秋宜人,是他又在抱着头忍受挨打的时候,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女孩突然抡着个足有她脑袋两个大的花瓶,冲过来就不顾一切地往那些孩子头上砸:“都给我去死吧!我看你们谁还敢欺负他!”将秋家其他孩子吓得落慌一散。
她这才放下花瓶喘粗气,秋水澄注意到她原来生得很瘦弱,像只枯瘦的小老鼠一样,穿用也显不及秋水澄的精致考究,却有股蛮横的生气,骂秋水澄:“你是傻子嘛?连跑叫救命都不会!”
后来秋水澄才知道她是瑕子,在家是无人教养的,过得也只比普通奴婢好些,但仍不明白为什么秋宜人会每回都在众人合起来欺负他时冲上前来保护他,直到有天,秋宜人偷偷摸摸找来,要他和自己去个地方。
那是方地处偏僻,而把守严密的小院,秋水澄看秋宜人熟练地用大笔灵石贿赂了个守卫,勉强才被准许爬到屋檐上。
“原来你找我要那么多灵石是用到了这处。”秋水澄说。
“我不是在乱花,”秋宜人却误以为他是怪罪,忙教他探头去看院里头的妇人,而那女子正在对他两个笑:“那是咱们阿娘,你和我,咱俩的阿娘。”
秋水澄惊讶:“那她为什么被关在这里,还不让我们见?”
“因为她不属于秋家啊,她来自一个叫游仙楼的地方,”秋宜人说:“好像是对你的资质特别满意,秋家才又花钱租赁了她…但阿娘其实很关心咱们的,会给我带信,还让我也多帮帮、教教你……”
秋水澄自那后有空就会和秋宜人一起去爬那方房檐,但没过几个月,那院子就人去屋空。他以为那个女子只是因什么缘故离开了秋家,然而有天,秋宜人却哭着告诉她,阿娘其实是死了——因为游仙楼背后的主家江氏多年来都一直在搜查、想要根除一介名为“璇玑”的暗桩势力,而其中重要角色“瑶姬”不幸暴露,提前选择了自戕。
又几个月后,秋家决定送秋水澄前往蓬莱,用他越来越扎眼的天赋去讨好江六小姐朝颐,以搭上江氏这艘大船,然而秋水澄却第一次对家族表现出了宁死不从的叛逆,秋宜人比他还上火:“多好的机会,你干嘛非不去!”
秋水澄毕竟还是小孩子,又被她骂得委屈,吸着鼻子努力不掉眼泪:“我不放心你啊,也不想离开你…”
秋宜人只好道:“那你学了厉害的本事,才好给我治病对不对?你知道这病严重下去我是再活不了几年的,就算活着,难道你想看我当一辈子的废物吗?”
“那好,我发誓,一定帮你治好心疾,”秋水澄紧紧握着秋宜人的手,眼眸里终于还是掉落下了哀伤的泪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他没有说完,但秋宜人知道,他是在害怕相依为命的姐姐也会和阿娘一样突然地离开,所以秋宜人并没有告诉秋水澄,她其实已经选择走上了和阿娘相同的道,因为她知道这条道,来路、归途都浸满了数不尽的血泪,由无数人的尸骨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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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松烟天生的一副花容雪貌,却在十四岁第一次接客前被她自己用金钗整个划烂了,她说:“难道身体只能做供人采补的炉鼎,我还要额外卖笑供他们淫乐赏玩吗?”却不料她这样的烈性更招致了些有特殊嗜好修士的青睐,在接待变态客人的第二年,秦松烟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和那人同归于尽,可笑的是这决心改变不了修为的巨大差距,她失败了,秦松烟再不想继续活了,她甚至不明白,她毁容时为什么金钗没有直接插进喉咙——她苟活下来的意义在哪呢?
就被秦松烟吞声想要彻底自我了断的时候,被人及时闯进来制止了,秦松烟看清来人:“云姐姐…”
“听我说,”那伎名含云字,多年来照顾秦松烟良多的女子道:“我们这样的人,虽许多都不免这个结局,但我问你甘心吗?我照顾过那位小主人,曾说这种让亲者痛、仇者无关痛痒的死法,是最窝囊最令人不齿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讲过的那两位璇玑主人?先东主之前交代把璇玑的一切交给小主人,然而我们营救小主人失败,又在江氏严密监查下不得不蛰服,与小主人中间便有三四年断了联系,可就在不久前,小主人不仅主动联络了我们,而且说,会不日将组织内衷心可信的三五人调度接出游仙楼!”
“怎么可能?”秦松烟瞪大眼:“云姐姐你不说那小主人和我差不多年纪,他自己能逃脱江氏已是奇迹,怎么能就有了这种手段?你最清楚江氏对这里看管得多严,又当璇玑余党眼钉肉刺——可别是他托大,最后害了你们!”
“你放心,东主这次托来运作的是万宝楼背后宁氏那新任家主,原本我是准备回到主人身边效力的,”云姬道:“但你脑子灵光,呆这儿时间也短,身体底子还没坏,比我更合适,那宁公子接下来会给你换个身份,带你去个新所在……”
秦松烟之后像做梦一样没有实感地脱离了游仙楼,被送到了蓬莱,宣虞的面前,她记得那时宣虞盯着她审视了良久,才扔给她枚蓬莱弟子玉牌:“先去药师谷,医好你的脸。”
秦松烟戒备地不予配合,她对男子、男子对她容貌的企图有根深蒂固的敌意,途中宁舍离其实也多次提出帮她修饰容貌,却都被她严辞拒绝。
宣虞见此,却是笑了:“我听宁二说了,怎么你顶着这张脸,是怕从前见过你的人再见将你认不出来?不说蓬莱现在遍布江氏眼线,你这副样子,蓬莱哪个弟子愿意轻易与你结交?你拿什么刺探情报,怕不够惹眼是吧?还是你顶替了云姬的机会来这里,其实是要我养着来享福的?”
秦松烟被他骂得心里火辣辣的,她那时才明确清楚原来宣虞就是云姬那位颇有故旧交情的小主人,惊异于对方居然是个男子,还竟已成了蓬莱掌宗的大弟子,后来也清楚了云姬让给她的机会有多珍贵,因为就在数年后,云姬便作为怀璧女被明州施氏的现任家主施长泽秘密订购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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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天白的记忆里,施家的内宅,总充斥着满地乱跑的瑕子小孩,以及他爹和他娘的吵架声。
舒氏是个厉害女人,尽管本身修为不算高,但作为当家主母能力极出众,背后家族也是明州望门,虽与施长泽相看两厌,也一直未落下风。舒氏一般情况都懒得多管施长泽的事,唯绝不允许他苛责施天白,小时候每次施长泽教施天白画符,不满意总要叱骂责打他,舒氏便与施长泽对呛,告诉施天白:“不用理他!他有病!心里的病,没得治!”
然后舒氏会带他去外祖家,外祖、几个舅舅便带着他跟灵兽一块疯玩,大舅说:“你可比我家仪儿痛快多了!那小子!”——舒仪和施天白年纪相当,连生日都只差了一日,然性格偏文静,不爱乱动乱跑,不像施天白,从小就和那蚂蚱一样上窜下跳闲不住,这孩子每次见都摇摇地骑在小木马上摆弄他那连环、鲁班锁之类的玩具,玩不腻似的。施天白也觉得和外祖一家更投契,附和:“哎呀,是不是弄错了啊,我才像你儿子嘛!”逗得舅舅们都哈哈大笑。
所以施天白回忆童年,仍觉虽有个诨老爹,但总体还是很愉快的——如果舒家没有出事就好了……
舒家成年男丁尽数在秘境罹难,死于妖兽暴乱潮中,施天白随舒氏赶去吊唁,入耳目全是孝布啼哭,施天白至今仍清晰记得的画面,是那个小小身影的舒仪站在灵堂中,茫然抬头四顾……
而舒家的遭难让施长泽再也不用容忍妻子,还趁乱时想瓜分舒家的家产,舒氏那么心高气傲,多年后是被施长泽活生生气死的,但那时舒氏没心搭理他,除施长泽外,想趁火打劫的远亲族人也不少,舒家乱成一团,想见几年内都难以平静,施天白听到舒氏和外祖母、舅妈们商量先把舒仪送去蓬莱学宫,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亲叔叔,早便和施家一刀两断,这些年便都在蓬莱,如今听闻舒家落了难,专程来探望。施天白也这才从舒氏嘴里听说,原来这小叔的存在,就是他爹那块一直溃烂的心病。
送行完舒仪的当夜,施天白躺在床上久不能入睡,一会儿想着小船远去舒仪和自己挥手的场景,一会儿又想到那个三叔,听说在符道上天资惊艳,施天白终于明白了从前学符老爹为什么哪哪都不满意地挑剔自己,又想他们去往的蓬莱——听说是个大宗门,尤其剑道非常厉害,施天白想起了话本里快意恩仇的剑客,于是双眼明亮地盯着墙上挂着那把未开刃的装饰用的剑,这一刻,他的屋子明明那么高大敞阔,他却觉得那么矮小压人,让他无法去像想象里那样展翅去飞。
几个月后,他收到了舒仪来信,讲他在蓬莱见闻到的种种人事,很没见识地惊叹这里有施家舒家加起来几十倍大都不止!教姑母不要再担心,这里同学都很好,并没有姑母想得那样因舒家败落就瞧不起他,这里上学不讲究家世攀比,他认识了据传是全天下最有钱却还要每天为功课起早贪黑、揪着头发发愁的同学,举止总有些奇怪、经常颓丧着个脸却据施长老说门门丹药灵植课拿满分的医修天才,还有好多根本不是修仙世家出身、来自九州四宇的平民子弟,另外,他在药师谷的后山间逛时不意撞见了一个全身蒙黑的怪人,发现舒仪是火灵根,就命令自己给他控火烤鸡吃!然后还要求自己以后每天都来此处给他烤肉…施天白对此比舒仪还在意,回信激动猜测这人会不会是个神秘不出世的剑客,是凭此考验你接下来准备传你什么秘籍…
不过舒仪下一封来信,就打破了施天白的幻想,原来那人是羡门的公输长老,反倒舒仪难得表现出异常的兴奋,扬扬洒洒足写了七八纸,原来连续烤了一个月肉后,公输祈夸他烤肉火候控制得比宣宗主还好了,一高兴就带了他去羡门参观,舒仪崇拜神往地描述起其中鬼斧神工的机关偃术,神乎其迹的各样傀儡,倒是御兽课半个字没提,施天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忍不住问:蓬莱不是剑道传宗,你都没见到什么剑道的厉害人物?舒仪回信:你傻嘛,看邸报啊!——因这时,正是宣虞最活跃为仙盟征战扫魔的几年,施天白一封封看过去,一阵热血涌上心头:这世间的英雄男儿就当如是啊!
他脑子一热,于是当夜就拿了剑准备离家去蓬莱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成行,舒家便炸了锅:舒仪居然写信回家说要拜入羡门!
羡门的师徒单传规矩极特殊严格,施天白记得他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