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顺心点了下头,“徐师弟,今儿是元宵节,殿下给我们送了炸元宵,哦,还有我哥哥做的汤元宵,赶紧趁热吃啊。”
徐决明看了一眼白雀,朝他拱了拱手,刚打开食盒盖子却又来了病患。
徐决明放下盖子,忙上去询问。
原来是小儿贪嘴,这两日吃多了元宵和糕团,糯米淤积在腹内,闹得肚子疼。
看诊,揉腹,开消食方子,眼瞧着滚元宵又要变凉元宵了。
白雀见案台上的茶盏见底,徐决明嘴唇干涸,发髻潦草,心道这人还真个痴人,醉心医道,忘乎所以。
那小孩被徐决明按压腹部,疼得哭闹不休,徐决明见他涕泗横流,手上再不敢用力,小孩半天也没将腹里的积食吐出来。
宋顺心被吵得耳朵生疼,踱过去叹道:“徐师弟,你倒是用力啊。”
“这...他......疼啊。”徐决明生性温柔,最见不得人痛苦流泪,这小孩哭得跟被杀的年猪一般,他如何敢用力。
“行了,我来,你吃元宵去。”宋顺心朝徐决明摊开手,“取银针卷子来。”
“师姐是想施针?”徐决明连忙从抽屉里摸出针卷。
“大夫,这...位小娘子...能行吗?”施针可是个技术活儿,扎错地方可是会要人命的。小童家人见宋顺心不过十三四,还是个女儿家,难免不放心。
徐决明急忙解释:“宋师姐的针技乃师父座下第一人,医术在我之上,请你放心。”
宋顺心打开针卷,朝徐决明道:“行了,吃你的元宵去。”
徐决明点点头,见白雀提着食盒,向他拱了拱手,飞快打开食盒盖子,端起煮元宵又奔到宋顺心身边看她施针。
徐决明动作敏捷,白雀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走开了,他只好捂了捂胸口,站在后面静静等待。
宋顺心六针下去,小童呜咽一声就将腹内积食吐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小童就不喊难受,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小童家人朝宋顺心谢了又谢,直到宋顺心无奈摆手才离去。
徐决明端着元宵,双目炯炯,道:“宋师姐,你只用了三针那小童就有反应,我一直......”
“行了行了,元宵都堵不住你的嘴。”宋顺心打了个呵欠,慵懒眼尾带着几分骄傲,“今日不该我轮值,我只帮你瞧这一个,你赶紧吃,至于这针法,师父说了,你们扎针和摸穴的天资比不上我,不许我教你们,你别犯他老人家的忌讳。”
徐决明忙放下碗,恭敬道:“师姐教训得是。”
“你也别急,师父因材施教,且不是藏私的人,这针技乃师父家传,他自然要多考量,你再等等。你看柳师兄,他也是在师父门下学了两年才摸到针,你才来月余,没必要着急。”
徐决明垂眸笑道:“师姐天资出众,决明望尘莫及,以后还请师姐不吝赐教。”
宋顺心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倒不是她拿大,她的确是有些天资,她刚入门半月便被冯太医青眼,教授她冯氏针法。冯太医学生不少,但会冯氏针法的也就三人,她便是其中之一,她自然有骄傲的资本。
宋顺心坐在椅上,看向白雀笑道:“哥,快把你买的炊饼拿出来。”
白雀在后面看呆了,他没想到顺心这般厉害,听到宋顺心唤他才如梦初醒。
他从怀里把饼子掏出来,递给徐决明,“徐师...公子,你快趁热吃吧。”
那饼还是温热的,徐决明眼皮一跳,看向白雀胸脯,“宋兄为我忧心了,你胸口被烫着没,要不我帮你瞧瞧?”
白雀尴尬摆手,说没有烫着。
宋顺心笑道:“你这双眼睛不要也罢,我哥哥的皮肤跟雪似的,怎可能姓宋。徐师弟,我哥哥姓白,而且人家才十五岁,你可别乱喊。”
徐决明听完忙向白雀作揖道歉,说他冒犯了。
白雀本来没有姓氏,他母亲是北离人,名叫阿丽塔莎,在北离语里意为美丽纯洁的花儿,青楼的老鸨给母亲取名白梅,他也就随了母亲,连那奴籍文书上的姓也成了白。
母亲给他取了北离名字,他叫阿思兰,母亲说意为草原上最自由灵巧的小麻雀,受神鹰和天神庇护。
徐决明见白雀神情有些悲伤,以为是自己惹了他,顿时慌了,不停向白雀躬身道歉。
白雀回过神,见他这般讲礼,有些不知所措,给宋顺心使了个眼神。
宋顺心心领神会,说东西送到了她也该回安济堂了,走前白雀轻声对徐决明说:“徐公子,那饼有些干,你配着元宵汤吃,莫噎着了。”说罢,他便与宋顺心从正门走了。
忙完正事,徐决明这会儿倒真有些饿了,那炊饼没有馅料,吃起来确实有些干,他端起碗喝了一口元宵汤,果然肠胃喉咙熨帖了许多。
路上,白雀问宋顺心,说徐决明瞧着十七八岁,怎么喊他师弟。
宋顺心一本正经道:“我们安济堂可不是按年龄排序,是按入学年次排序,他就算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得喊我师姐。”
白雀笑笑,说他们学堂还真是稀奇。
宋顺心眼睛被小摊上的干果儿黏住了,转头朝白雀瘪了瘪嘴,没等开口白雀就带她去买了一斤炒栗子。
因为一袋炒栗子而绽开笑颜的小姑娘,跟刚才从容施针救人的严肃医士判若两人。
可再厉害,也是他的妹妹,白雀跟在宋顺心身后,宠溺看她剥栗子。
等送宋顺心回去,白雀马不停蹄回到小院沐浴熏衣,准备晚上与崔璟出门赏灯。
这是他第一次去元宵灯会,心中又激动又感慨,感觉恍如隔世。
刚洗完出来,门口就传来敲门声,他顶着一头湿发小跑去开门,果然是崔璟回来了。
崔璟见他衣着单薄,头发湿漉漉的,蹙眉道:“怎的这这副模样,掉井里了?”
“我才洗完呢。”
崔璟啧了一声,解下身上的狐皮大氅将人包了个严实,揽在怀里,“这室外风大寒冷,你怎的不让哑奴来开门,笨死算了。”
狐皮柔软温暖,加上崔璟留下的余温,白雀觉得温暖极了,他舒服得眯起眼回道:“璟郎莫生气。”
崔璟见他像一团棉花靠在自己身上,又软又热,又面露柔顺之色,哪里还生得起气,忽然想到自己早上说的话,抿了抿唇,然后梗着脖子说了一声“笨”便快步揽着人去了温暖的内室。
等白雀在炉边烘干头发,崔璟也小憩醒来,便亲自给白雀挑晚上出门的衣裳配饰。
崔璟看着身着紫色锦绣的小雀儿,心道凤卿还真是品味不俗,这紫色最衬白肌,难怪凤卿日日服紫,以后自己得多给这只雀儿送些紫缎。
白雀在镜前系玉佩,还没系好,一双大手便摸上了他的腰。
崔璟从背后将人抱住,鼻间霎时就萦了一股清淡香气,想来是小东西发上的香气,他望着镜里泛红的面颊,按捺不住往前挺腰。
他倒不想去看劳什子灯会了,只想在床上摆弄这只鲜嫩水灵的雀儿。
白雀被顶得脸红心跳,仰头用水润润的大眼睛望着崔璟,“璟郎,晚上回来再弄吧,现在弄...我等会儿不能出门了。”
“那便不出去了。”
白雀眼神一暗,垂下眼眸,“可是......”
崔璟见他黯然,眉头一皱,改口道:“骗你的,我答应带你出去赏灯,岂会言而无信。”
白雀闻言又露出笑模样,崔璟见了不禁笑着捏了下他的脸腮。
两人在房里腻歪亲昵好一阵,等天色暗了,崔璟拿出两个面具,两人将面容遮住才出门。
元宵佳节,游人如织。卖元宵的果馅高堆,说传奇的响钹敲锣;琉璃灯映美人娇花,纸纱灯画梅月星光;闺门仕女上高楼,王孙公子争栏下;当真是一派热闹,无上繁华。
白雀头回出来见世面,见那骆驼灯、青狮灯、钟馗灯、美人灯个个栩栩如生,一时入了迷,左看右看,倒把崔璟仍在了后面。
崔璟见多了这些,并不稀罕这些灯笼,但见白雀喜欢,也背着手跟在后面,随便玩看。
玩了一会儿,街上游人越来越多,崔璟便给白雀买了一盏荷花灯,领着白雀去了吉庆楼。
顶层的一间雅室乃是崔璟专属,凭栏眺望,蓟州城尽收眼底。
崔璟靠在栏杆上,取下面具,露出俊美无俦的容颜,“等会儿殿下会在城楼放烟火,你好生瞧瞧。”
白雀惊呼一声,忙踱到栏杆边等烟火。他低头看向街上,又抬头看看崔璟,再挪不开眼。
华灯虽亮,但终究不及眼前人耀眼夺目。
少顷,楼里的伙计端了香茶来,殷勤询问二人想用些什么茶点,崔璟随口说了几样,又问白雀想吃什么。
白雀笑笑,说已经够了。崔璟点了下头,抬手扔了一块银子让伙计快些去备茶点,还让他再多加两个炭盆到屋里来。
等上完茶点,崔璟握住白雀的手,轻轻摩挲,“今日这楼里人多,他们照顾不周,等会儿就暖和了。”
白雀心里一暖,轻轻点了下头,伸手覆住崔璟手背。崔璟笑笑,随他包裹自己的左手。
过了一会儿,白雀抽出手凑到崔璟耳边说他想小解。崔璟唤伙计进来,让伙计带白雀去净房。
伙计殷勤周到,守在白雀旁边,就差帮白雀脱裤子了,白雀红着脸入了一回厕,出了净房他脸上的红意都没褪去。
回到雅室,他见崔璟面前多了一把琴,那握剑的手轻轻拨动琴弦,也拨动了白雀的心。
他坐到崔璟身边,听着宛转琴音,静静看着身侧之人。
崔璟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见识到了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烦恼、没有打骂、没有轻视,反而他被人关怀,被人珍视,被人呵护,就连陌生人都会因为他和崔璟在一起,对他格外尊重照顾,仿佛他不再是一个命如草芥的下九流,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崔璟带给他的一切,是他在梦里都不敢肖像的珍贵之物。
他其实心如明镜,他只是崔璟养在外面的男宠,等他年纪大了或者崔璟娶妻有了夫人,他就会被扫地出门。
他不敢贪图,他平日还是只敢穿布衣,他不想让自己完全沉沦在崔璟给予的舒适环境里。
可是他抗拒不了,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他能不要,可是崔璟对他的呵护和喜爱,以及他带来的一切美好,他都无法割舍。
崔璟给他的,是他一直渴求而求而不得之物。
如今这些东西他捧在手里,如何能轻而易举地舍弃。
就这样沉沦吧,哪怕只多一年、一月、一日,哪怕只多一瞬,他也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