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伙子你这牙齿出血有点严重啊,先去做个血常规,把牙结石洗了吧。”
一张病历纸从机子里吐了出来。
它被医生取下时,还带了点打印机的温热,但很快,这种温度就化散在了另一人手上。
那人一眼瞄到底端的价格,发现光验血就要两百多,瞳孔瞬间就宁静了。
娄阅后悔了,就在前几天,他下单了一对挺贵的酒杯,打算送给父母。
偶尔一次小奢侈,这没问题,但加上口腔科的钱,那就双剑合璧了。这两货一携手,本月的额外支出猛地提高到四位数,可谓财富痛击。
娄阅还没郁闷多久,取件通知就适时出现。他无奈叹口气,把短信转发给室友,打字道:“祁哥,我晚上还有选修课,你有空的话,就帮我拿下快递。”
那会儿他只觉得支出多了点,全然不知六小时后的灾难。
在晚上八点多,快递才见到自己的主人。
靛青色的礼盒里面,一副配对的波尔多杯就镶嵌在薄绒上,这两只杯子壁薄光滑,完全看不出杯身和杯颈的接口。
娄阅将其拿起,这酒杯在手上重量极轻,仿佛落手的是一根水银温度计。下一秒,杯子们轻轻相碰。一阵铃音随之发出,它清远悠扬,近乎于寺庙的敲钟声。
“完美。”他的心疼烟消云散了,幸好这钱花得值,没让自己失望。
“行啊,品位不错。”室友祁信辰看了一眼高脚杯。他不懂这种杯子,直觉上感觉这玩意挺贵的,便好奇一问:“多少钱?”
娄阅举起杯子,把它对准日光灯,观察着说:“打完折要600价位。”
“啧,有钱人,别欣赏,小心摔了。”祁信辰提醒了一句,回身继续玩电脑。
但这种事就跟你发了动态,如果有人点赞,总会去来回刷新一样。
娄阅嘴上说知道,还是在宿舍美美欣赏了一分钟。待遛弯到阳台,他听到敲门声,就说:“祁哥,去开个门呗。”
祁信辰应了声,他离门近,两步就来到门口,门锁一转,房门打开。
屋外,两位同学露了脸,没等开门的人有何反应,直接索魂般地说:“学院查寝。”
什么?学院查寝!
祁信辰当下一震,他反应迅速,连忙挡在别人面前,笑着说:“怎么周三晚上也要检查?辅导员有没有一起跟过来?”
他们这两人寝,那违规电器可多了。从电热水壶到小火锅,大大小小应有尽有,简直是八级扣分大户、十级违规超市。
与此同时,娄阅的危机雷达滴滴作响。他瞄到门外站了两个人,手里各拿一张白纸,一看就是院里的学弟来查寝。
他从阳台闪现回桌前,一把放下酒杯,伸手就去掏桌面上的电热水壶。该死的,这玩意还在烧水,得先把底座给拔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底座带热水壶,拿起就准备塞桌下。
这个动作实施得有点粗鲁,底座后面的三角插头,直接被带到了高脚杯上方,接着稳稳擦到了杯沿。
画面定格,酒杯猛然下倾十五度角。
糟糕,我的杯子!!
高脚杯的位置偏外,就在桌边。它受力后,前仰着趴倒,然后在娄阅的注视下,一秒内摇晃、旋转、滚动,噗通一声落了地。
“这位同学,你先让我们进去。”检查的人一看祁信辰这样子,就知道这404寝室有大料。要不是这回辅导员没跟过来,区区一个学长哪能拦住他们这么久。
祁信辰原想拖延几秒,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脆响。
啪!!铛!嘚~~噔噔!
门口的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屋内。
在那里,站着一个惊恐的男生。他右手拎着电热水壶,左手拿着充电底座。因为热水差不多快开了,壶子还在那咕噜咕噜叫。
顺着往下看,在他脚边落着一只高脚杯。
这杯子一看就不是凡物,它不属玻璃,属国产乒乓球。
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摊老板赠送的宝物,就掉地上那会儿功夫,这玩意居然能在四对眼睛的注视下弹跳两次,完全违背常识。
娄阅愣住了,像这种轻薄的杯子,洗的时候都能洗碎,这怎么还会反弹?
他没管门口的人,干脆放下电热水壶,不信邪地拿出另一只高脚杯,接着松手扔了下去。
啪!!又一声脆响,第二个杯子,它摔破了。
“啊!!!”
什么情况?学弟傻眼了,他没想到查个寝还能有这种趣事,这人转向祁信辰,问道:“这杯子到底应该破还是不破?”
祁信辰同样看傻了,他默默道:“应该是第一个杯子得破,第二个杯子不能破。”
不管杯子破没破,人到底疯没疯,查寝的学弟还是开了单子。
“违禁电器没收签字。”
“地上的杯子,学长你自己捡一下。”
这晚上,娄阅失去了所有,他还把大名一字一划写在了违规名单上。不出意外,这周他就能在院群发的文件里面找到自己。
他呆坐在椅子上三分钟,才无望地看向室友,问道:“祁哥,我的罪孽是不是太深了?”
祁信辰都被逗笑了,他拿起地上那只高脚杯,递给对方,说:“这不是还有一只没破吗?来,拿着,好好保管它。”
娄阅拿过这只杯子,砰砰砸了两下桌角,抱怨:“就这塑料乒乓杯,需要我花300吗?我10块钱就能搞到手。”
祁信辰笑道:“那它至少摔不破。”
说来奇怪,这杯子看着不像是亚克力的,你要说它是塑料,那质感差远了。可在现实里,它又确实摔不碎,坚固得不同寻常。
“对,我得找客服处理。”娄阅赶紧找到那家东西卖得很高级,客服名字却很low的店铺,把售后给申请了上去。
已阅:你们这杯子跟个塑料一样摔不破,不可能是水晶。
客服小美:亲,我们的杯子已取得正规授权,杯子确定是无铅水晶,请小心使用。
你不信是吧?隔壁寝室有土木大哥,娄阅直接问他借了个专业榔头,拿回来就往酒杯上敲。
好家伙,榔头居然敲不碎水晶。
他拍好视频,上传给客服,说道:你这敢说是正品?你家无铅水晶是钢铁?
客服小美:亲,您这是定制产品,不支持无理由退货退款呢。
先不说退货退款,就算能,娄阅也寄不出去,因为还有个杯子不管是真是假,已经人为摔碎了,他目前想要的是仅退款。
“你和小美还没聊出结果吗?”祁信辰看室友唉声叹气的,他劝道:“你去搞个鉴定吧,不然没评没据的,再说还有一只是你自个摔的呢。”
“我先看看平台怎么说。”娄阅没放弃维权,可第二天就打脸了,还是用鞋拔子打的那种。因为商家证据齐全,外加这是定制产品,顾客的投诉被驳回了。
他形容不出那种心情,就好像你染了一头绿发,但由于染发剂写的是红色,就算拍照片都没人信。
娄阅骨子里怕琐事,投诉失败时,这个麻烦已经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黑洞性质。他在消费者协会那边举报了一下,如果这也不行,那他就彻底放弃。
至于剩下那只酒杯,也不能让它白闲着,娄阅打算自用。
但他不喝酒,望了一圈桌面,找不到合适的饮料,只能挤了盒纯牛奶进去。娄阅最近牙龈炎,喝完还得注意口腔卫生,便拿着杯子顺带去刷了牙。
室友这操作把一旁的祁信辰看呆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拿红酒杯刷牙,忍不住吐槽道:“你也太物尽其用了吧,是多想把这600块钱赚回来。”
娄阅把高脚杯放在洗手间里,反问:“都是杯子,它不能刷牙吗?”
“我只是觉得你很奢侈。”祁信辰说完,默默转了回去。
维权似乎就没了后续,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整件事情才变得蹊跷起来。
娄阅对这一天记得很清楚,那会儿是晚饭点,他收到了消协的回复,店家同意了赔偿。
处理完退款后,他和牵扯两天的客服握手言和。他俩一个是学生仔,一个是打工人,颇有种双方都不容易的感觉。
回寝时,晚霞满天,正是转运的迹象。
当时的天空被鱼鳞云覆盖,这种高积云呈现出一种美妙的渐变,像是裂开的雪层。在靠近夕阳的地方,云是闪耀的金色,往外则转为偏红,接着向上加深为绛紫。
这是天降祥瑞,时来运转。
和同学们一样,娄阅掏出手机,拍下了这幅美景。就在手机放下那一刻,他的视线穿过男男女女,恰好对视上了尽头的陌生人。
那人站在宿舍楼下,背靠玻璃门,晚霞刚好倒映在上面,变成他的背景。这是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年龄约摸二十多,黑发白肤,气质清冷。
他穿了件宽松的落肩黑风衣,一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无聚焦地望着前方。因为晚霞的出现,周围窸窣一片,但人来人往间,似乎没有一位同学注意到他。
他俩身处一条直线上。在娄阅投来目光后,那人接受到视线,突然看向了来人。接下来一分钟内,他们一直在古怪地对视。
距离从五十米缩短为两米,对方的面容清晰了很多。
在互相看清那刻,娄阅微有诧异,因为那人长相好特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美人痣,而且是一颗落在男生嘴边的美人痣,它浅浅的,像是落了点咖啡灰。
这是一种很难驾驭的东西,弄不好就会雪上加霜。但这痣在对方唇边,却意外的合适,甚至有一些特别的欲味。
好高级……
他收回目光,帮忙刷了门禁,抬头说:“你要进去吗?”
他俩从对视转为对话后,陌生人显得好奇了许多。他那双浅茶色的瞳孔,盯着娄阅看了会儿,又注意到校园卡上的名字,问道:“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只杯子?”
你怎么知道的?
他发现这人在看饭卡上的姓名,瞬间联想到了更多东西,它们包括自己的网购地址、收件人姓名以及那只假货杯子。
难道是店家或者消协特意来找他?
娄阅:“你是什么人?”
被问者没有正面回复,他暧昧地擦着这条线,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问道:“你的杯子是不是有问题?”
见对方没阐明自己的身份,娄阅略起疑心,继续道:“它是有问题,你是谁?”
那人回复:“我专门负责这只杯子,所以来找你。”
谁会单独对接一只杯子,还能知道他的地址?
娄阅这事,也就三个人清楚:他自己、室友祁信辰、客服小美。他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一个不确切的答案,但这答案似乎更加离奇。
“你难道是小美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过于可怕了。先不说小美会不会过来,他无法接受一个大男人用这种客服名打那种字聊天,简直太摧残心灵了。
亲亲可以呢、好滴、肯定是正品哒……
你以为的可爱客服妹子,居然是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大老爷们,这该死的网骗与甜美。
不过比起娄阅,那人似乎更加迷惑小美是何方神圣,但他还没吐出一个字,就被身后的呼唤突然打断。
“娄阅,你站在门口干嘛呢?”祁信辰下楼扔垃圾,结果刚到一楼就瞄到室友站在外面。
娄阅一看有知情人士,摸着下巴猜测道:“小美好像来找我了。”
“我没听错吧?!”这下,祁信辰才注意到那里还有个大活人。这人只穿了件普通的纯色外衣,但相貌却非常不大众。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门口那人,说道:“你居然和娄阅从网聊奔现了?”
不过祁信辰还没惊讶完这一点,又跳坑震惊了别的东西。他反应比娄阅大多了,神色一凛,夸张地喊道:“小美,久闻大名,没想到你是男的!”
祁信辰人不算矮,有一米八,但他站在小美旁边,个子还是差了一点。他打量起这男的,认真说:“像你这样的都得当客服,这年头找工作已经这么难了吗?”
他说完时,看到小美那是大写的迷惑现场,这人好像在看两个傻子。
青年欲言又止,感觉事情的发展有点脱轨。他想解释,可没等自己成功开口,他的发言第二次被娄阅打断。
“我没说他就是,只是猜测。”娄阅更正道。
祁信辰一听,又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