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如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的一天,而这场斗智斗勇的博弈,最终以警方的全面胜利而落幕,也耗费了欧仲霖一周下来所剩无几的精力和体力。欧仲霖在刘副局办公室里,强打起精神汇报了整个案件的进展和最后结论,并嘱咐向义昭和萌萌及时主持后续的材料整理工作,尽早提交给检察院审核批捕。在楼道最边缘的茶水间,隔绝了办公楼走廊里的纷扰和忙碌,不失为众人忙里偷闲的好去处;今日的大部分工作告一段落后,欧仲霖和向义昭在茶水间里对坐着,捧着冷掉的水杯,二人眼中只有复杂和无言。
临近傍晚,多亏了刑侦这边拱手送上的加班大礼包,隔壁的经侦队也不能辜负刘副局的重望,正在集中力量赶进度;到了周六下午这个点也终于熬不住了,三两个跑来茶水间喘口气。刚巧遇到了同在这里蒙头emo的欧仲霖和向义昭,纷纷围上来表示由衷的“感谢”道【哎呀,欧队,向队,难得在茶水间逮着你们啊;真是谢了你们上赶着给我们兄弟几个送业绩、送加班啊;前几天还愁这个月指标可能没做到位,月底恐怕没奖金呢,这不就来了嘛,接下来个把月可能都有的忙了。刚才难得看刘局心情不错,还有说有笑的,怎么样?听说你们手上那个杀人分尸案终于破了,还牵扯出一个连环变态杀手,专门找小孩子下手的?这回报出来上头不得给你们组庆功啦?欸诶诶,快给我们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向义昭看出欧仲霖并现在不是那种能开口聊天侃大山的状态,就接过话头,简要聊了聊手上的案子和离奇曲折的过程;接着又岔开话题,问起了林盛与何洪威,以及他们所属公司“盛天国际”经济案的进展;这不说不知道,经过几天下来的初步调查,果然经侦那边也扒出来一桩大案,坐拥国际声誉的“盛天国际”会计师事务所,东南业务区的项目工程审计部门经理及其主要管理合伙人,在项目完工审计里多项指标不能达标的情况下,为了让数家承包了市政府廉租房和公屋的大中型工程公司通过审核,竟然篡改审计底稿数据,销毁重要/关键数据原件,从而多次出具标准审计报告,最后使工程验收顺利通过。其中上至接洽业务的事务所合伙人,下至具体负责项目的审计经理,无不接受被审计对象的各种钱财贿赂和隐形回扣。根据林盛供认的事实和他手中保存的证据,这几家大型工程建筑公司私下侵吞政府工程款项,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将政府专款专项惠的民工程搞成不折不扣的豆腐渣工程。原本预计使用年限30年左右的政府廉租房和安置房,在他们“勤俭节约”和“能省则省”的指导方针下,实际安全使用年限不会超过7年,完全打了个折上折。虽然现在执行的是终身责任制,但还未等到豆腐渣工程坍塌的那一刻到来,那些赚的盆满钵满的资本家们和他们手下分了一杯羹的狗腿子们,早已更换国籍,携家带口,不知去到何处逍遥自在,而到时候自是有其他人出来背锅抵罪。
向义昭本来只是转移话题随口一问,没想到在终身责任制下还能这么多猫腻,现在听的是津津有味,而经侦这边的几个人,也是越说越带劲。向义昭还提到,荣浩已经收集了部分何洪威收受贿赂的证据,等这边的案子结了,自是会把何洪威也送过去和林盛做个伴;荣浩了解到何洪威经手过不少大型项目,这后面又是好一顿深入调查,少不了几条大鱼。经侦的大兄弟抄着一口利落的地方话,摆摆手,凑近脑袋,神神秘秘地说道【欸,要是说到大鱼啊,我看后面钓出来的鱼,都不会比今天审出来的这条大。你们肯定想不到吧,林盛提供的证据显示,就是我们市那个世纪环宇大厦背后的大东家“浩铭国际”集团,它下属有一家全资子公司“上品园”,主营业务是建筑和民生基础工程建设,实际上是集团老爷子专门设立给自己海归的女儿女婿打理的。这“上品园”三年前竞标成功,承包了港南区西边上最大的那块废弃土地,市政府专项拨款的第四阶段廉住房群扩建改建项目;当时封顶验收的时候,可都办了剪裁典礼和庆功宴上了电视的。现在好了,竞标黑幕,贪污挪用工程款,多重外包上下集体吃回扣,项目整体质量低下,消防水电安全检查不过关,贿赂公职人员和审计事务所,这坏事要多少有多少,“上品园”可都占全了。而且啊,“上品园”前年和去年在粤港市和隔壁省市都总包承建了数个不同的大型政府工程,要是接着往下挖,还不知道能找出多少猫腻呢。看来这“浩铭国际”的老爷子啊,这么大岁数了,在商场上叱诧风云戎马一生,临到了还要给自家不争气的女儿女婿收拾烂摊子,晚节不保啊;啧啧啧,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要是这子女不省心啊,屁用没有!真是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有钱人的烦恼你也承担不起哦。】
大家精神集中聊的起劲呢,没注意到荣浩什么时候也进了茶水间偷偷凑上前来旁听,没曾想他那两百斤往上的体重走起路来竟然也能如此安静。荣浩在他们身后出其不意地插嘴道【原来是这样,我这边能看到何洪威的手上还真有几个项目都是审计“上品园”承建的工程;哎呀,听上面说,这回建设局税务局等几个部门,都要牵头下场了,还要搞“反贪反腐”专案组,我们可是接下来几个月的业绩都拉满格啦。】大家又围绕着最近几起案子和其他八卦新闻笑闹了一会儿,将多天累积下来的紧张情绪释放掉才各自散去。
欧仲霖今天其实没什么胃口,但饥饿的身体反应是诚实的,所以还是点了一份兰州拉面的外卖,长时间摆在桌上已经凉了;他看着窗外华灯初上光影摇曳,才意识到饭点早已过了,自己饿过了劲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欧仲霖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萌萌等人整理好的资料和报告初稿,一边抓着已经乱糟糟的头发写着结案报告大纲,当他的钢笔落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时,长舒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重头检查一遍,虚掩的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有人叩门的声音。欧仲霖头也不抬地应声让人进来,原来向义昭只是来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忙了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了。
向义昭看着欧仲霖桌上的报告草稿和多处反复修改过的痕迹,有点疑惑,就开玩笑道【欸,欧队,你不是最讨厌写报告了嘛,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开始心疼起我们这些代笔的来了?总不会是审完何洪威,被他那妖言惑众的刺激到了,您幡然醒悟了吧?】欧仲霖他放下手中的纸笔,将那碗已经坨了的兰州拉面重新打包好,准备放入茶水间的冰箱,明天热热再吃;这一举动反而更让向义昭吃惊,虽然欧仲霖从不挑食,平时跑外勤也只要能填饱肚子的吃食就来者不拒,但不吃隔夜餐可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欧仲霖看着向义昭夸张的表情,心里吐槽他的表演欲又开始作祟了;自己倒是没什么好解释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起身拍拍有点酸痛的肩膀,也用玩笑的口吻回应道【嗨,我这不是不想为难你们嘛;你们今天看我那眼神,明摆着不想写关于我找安老师占卜的那些办案过程;不过难得我大发慈悲地亲自动手了,怎么你这是承受不起亲亲队长的关爱了嘛?你再修改一下,拿给萌萌让她录入吧。】向义昭摆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千恩万谢,但提到安辰那一段还是有点咬牙切齿,欧仲霖临走前和向义昭擦肩而过时碰碰他的手肘,让他别那么固执,并说下次有机会,让向义昭去见见安老师,说不定能改变看法。
欧仲霖将兰州拉面整包塞入冰箱,回到办公室有点疲惫地和大家道别。两个实习生本来都准备回了,一只脚已经跨出市局大门,因为结案在即,也被临时叫回来加班。
下楼拐过楼道,欧仲霖见着毛威猫着腰在楼道一侧挂电话,此时这个精神小伙儿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他干涩的声音来回穿梭于安静的走廊空间中,言语道【阿姨,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杀害您女儿王梅梅的嫌疑人已经招供了,接下来会有检察院审理批捕和法院审判等的司法程序。作为被害人亲属,您女儿的遗物中不作为证据的部分,您可以拿走自己处理;您要是有空的话,在审理和最终宣判的时候也可以来法院旁听。】之后电话那头便是长长的沉默和微微的叹息抽泣,那头的女声轻轻应答一声后,便挂断了电话;毛威使劲摸了把脸,放下手机,转身立起高大的身形,离去的脚步变得更加坚定。
下楼出门经过大厅,欧仲霖瞧见萌萌带着文佳媛,两个女孩在接待室里,手里拿着一些照片和文件,一左一右坐着,满脸同情哀伤,却还是轻声安慰着梁腾的父亲;梁父粗糙的双手捂着脸,鬓角的头发半天全白了,朴素的衣裳遮不住他干瘦的身躯中迸发出的悲痛,他佝偻着脊背,微微颤抖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欧仲霖在门外驻足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离开。
待欧仲霖再次跨入自己的车子时,发现有人已经贴心地将油箱加满,在群里问了一圈才知道是向义昭让值班的小警员在他们审讯时去搞定的。欧仲霖的车和其他才刚刚开始夜生活的各色车辆一起,开上连接粤港市各个行政区的高速立交桥,在进入下一个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指示牌上,一边是通向回家的江东区,一边是通向安辰工作室所在的龙中新区;欧仲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随着红灯的倒计时打着节拍,在最后一秒打了转向灯,融入了驶向龙中新区的车流,并接通了安辰的电话,确认他今晚还在工作室工作。
周六晚八点半许,欧仲霖敲开“爱唐灵性空间”工作室的大门,安辰看着他,不知这位刑警队长屡次上门意欲为何,但他并没说什么就将欧仲霖让进房间。安辰的办公室内早已收拾妥当,那比一人还高的管状包装盒,以及替换下来的印刷品等等,都被清理出去,房间又恢复之前一副简约冷清的味道。今天室内燃的是复古皮革调的香薰,铺面而来的味道由刚接触鼻腔的原始浓烈,慢慢转为烟熏的稳重成熟;配上室内柔和的暖光灯,以及安辰一身咖啡色的英伦格子衬衫,仿佛时空倒流,回到了19世纪中末期,绵绵阴雨笼罩下的伦敦傍晚;有那么一个沿着潮湿街道的房间,在煤油灯散发的烟雾和抖动的火光里,摆动着自己若隐若现的轮廓。
安辰回到自己的书桌后忙着手上的事务,没有询问欧仲霖的来意;倒是欧仲霖左看右看,目光最终落在书桌上的设备和文件上,看来安辰好像是要准备讲课,便开口问道【安老师,这是正忙着呢?周末也不歇歇?】安辰没有转头,双眼还是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面庞的轮廓更加明显,照在他的眼镜上反射着柔和的光辉;静默一会儿,安辰还是答道,自己9点钟有一节时长1个半小时的线上直播课程,如果欧队长没什么事的话,就请便吧。没想到欧仲霖表示自己此次前来只是告知一下王梅梅案的结果,但突发奇想地想留下,旁听一会儿安老师的课程,俗称蹭课,或者白嫖。
所以,欧仲霖这次拜访,最后演变成,他坐在安辰办公室内的茶几旁,喝着热水,啃着安辰准备当夜宵的三文鱼三明治,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口齿不清地说着自己怎样从上次的占卜和画作中得到灵感,最终在教堂骨灰盒里发掘出决定性证据,以及何洪威在看到证据后的供述,承认了他杀害王梅梅和几名孩子的犯罪事实。安辰仍旧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课件,一只耳朵分出百分之一的精神听着欧仲霖的叙述;虽然欧仲霖之前许诺案件破了就立马来给安辰的占卜做个反馈,但这些对安辰真的是不必要的负担。安辰其实对案件的告破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看来,王梅梅的分尸案也好,失踪儿童的下落也好,很快这些都只会是新闻报纸,网络媒体,以及各种App上的几行文字而已。对安辰的现实意义则是,这起无头分尸案直接导致自己损失两位客户,虽说无足轻重但还是有点恼人。
听着欧仲霖逐渐变得聒噪,安辰心里逐渐由无奈变为接受,天知道他现在只想时针赶紧走到九点,自己好开始上课,欧仲霖留下也好离开也罢,只求让欧仲霖能安静下来。欧仲霖哼哧哼哧地说了半天,安辰最后才一针见血地评论道【听欧队长这么说,我确实是不怎么了解何洪威这位长期客户呢,不过如此看来他真是个很矛盾的人。一边嘴上说着讨厌猫还虐猫,一边又用猫的尸体来代替他眼中的祭品;一边嫌弃王梅梅的污秽,一边又将她的遗物放进他母亲的骨灰盒;一边说怀念母亲想要她升入天堂,一边又重复将他母亲的骨灰盒打开扰人清静。要我说啊,他恨的其实是那无法带他离开父亲而独立生存下去的母亲吧;在他心里,这才是造成一切苦难的源头。】安辰的寥寥数语,也算是给何洪威盖棺定论了。
终于开课的提醒闹铃响起,欧仲霖识相地闭嘴,将自己移除到安辰的视线范围之外,转移到那张靠墙边的沙发椅上,斜靠着听着安辰讲课。安辰正襟危坐,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平稳;他首先和线上登录的学员们打招呼问好,然后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今天我们的课程是一小时,接着上周的利诺曼牌义和结构的基础课,这次主要讲解几种利诺曼常用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