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昭转要冲出审讯室,还是回过神的魏茗芳张口叫住了他。魏茗芳坦荡地说起昨晚那场审讯后,她许诺过欧仲霖,只要警方能找出自己犯案的实证,那作为交换,她就把这一年多收集到的关于连锁平价食堂和港南区第二人民医院的黑幕证据拿出来,顺便让市局立个功,让许许多多早已无法发声的人和正在受到无形毒害而不知的人,都能得到属于他们的那份公道;再让某些逍遥法外人模狗样的畜生,必须受到已经迟到了太久的、本应有的惩罚。向义昭脚下一顿,眼下也来不及细想这二人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悄摸达成了如此划算实惠、买一送二的“交易”内容,回身等着魏茗芳继续交待,没曾想等来的是她一脸讥讽的笑意;魏茗芳冷声道【看来你们这班搞刑侦的也就那么点水平了,东西放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竟然都看不到。我现在住的地方你们都去过了吧,床边的香案上摆着我老公和儿子的牌位,你可还记得?在大马桥平价食堂后厨偷拍的视频U盘,就贴在我儿子的牌位下面;我老公的牌位底下黏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里面有我从第二人民医院偷出来的某个新药试验项目报告复印件,一份原封不动的临床实验用药,以及下湾区实验室出具的成分分析报告。】
忽略掉魏茗芳挑衅的言辞,向义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气头过了后,顺便还“礼貌”地谢过魏茗芳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为民除害的义举,转身冲出审讯室便一个接一个地拨打起了电话,一边让人赶紧去魏茗芳家里取证,另一边给领导汇报结案的好消息。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聊聊,这段时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市局上下的众人如此紧张不安又焦心烦躁。
在江东区的海滨私人别墅区【月见别苑】前后两个出入口蹲点盯梢多时的外勤组终于等来了罗敏娟等人,以及最重要的,她手里盖了大红戳的逮捕令。罗敏娟等人在途中已经被同步过进度条了,先前吴烨柊带着庄瑾雯,摁着大喇叭、开着音响外放,连刹车都不带踩地就横冲直撞地驶进了别墅区的大门,把门口差点来不及躲闪的安保人员都吓出一身冷汗。之后两个盯梢的外勤组都没见过二人驾车或步行离开别墅区,现在他们肯定还在此区域内;而且就在罗敏娟和毛威抵达前,附近派出所的同事已经突破重重困难、变着法子从安保人员的值班室里看到了区内监控,并从他们口中打听清楚了吴烨柊和庄瑾雯在别墅区内的落脚点;起先吴烨柊没有带着新勾搭上的美女前往自己名下那幢大别墅,而是直奔别墅区中心位置的综合娱乐场所,和一群恰好同样在此厮的混狐朋狗友草草灌了几杯高度数洋酒、兴奋地宣布自己将要荣登大宝后,才在那群狗腿子的前呼后拥下、满面红光吆五喝六地搂着庄瑾雯,一起被保镖送回了位于“月见别苑”最深处最隐蔽的那幢私人别墅,而外勤组也立即通过无人机掌握了别墅区内的建筑群分布和进出路径。大家碰头后一合计,早已了解全部情况的罗敏娟等人将逮捕令往几名忠心护主且试图拦路的安保人员面上那么一亮一拍,警方人员集体跳上车就冲着目标全速驶去;好在这个时节,不少华丽建筑物的主人都往更南边去度假消遣了,因此别墅区内的人员流动比其他日子还冷清了许多,一路上可以算是畅通无阻,毛威都不用踩刹车,抄着近路、转眼间警车就稳稳地停在了吴烨柊的私人别墅前院。
罗敏娟和毛威领着半个组,先控制了别墅外的保镖小队以防对方通风报信,再把别墅前院出口堵了个严实,而另一拨人绕道别墅后院围堵、以防嫌疑人受惊后逃跑;罗敏娟和毛威这才踏上别墅前门的楼梯台阶,里面震天的重金属摇滚音响声就争先恐后地挤出了隔音效果超群的大门和墙壁,直直地刺入他们的耳膜里,那冲击力让铁骨铮铮的刑侦外勤人员都忍不住退避三舍。受了第一轮耳膜攻击后,罗敏娟明白单纯地拍门和按门铃这两个选项此时已经不适用了,便只能用从别墅区安保人员手中取得的大门钥匙以及保镖口中获取的临时密码直接进入;罗敏娟和毛威等人刚踏入别墅一楼大厅,他们还没来得及从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的各种装饰摆设中辨别出音响的具体位置进行有效截杀,几只耳朵救隐约听到轰天的噪音中参杂有短促的人声,似乎有几声能依稀听出是尖锐的男声,那是真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惧和呐喊:“你要干嘛?!”,“你别、别过来!”和“杀人啦!救、救命啊!”等等。还是毛威这个年轻小伙子耳力和行动力双一流,他敏锐地抬头看向二楼、立马察觉到声音的来源是楼梯口旁的左侧房间;都不用罗敏娟招呼,毛威就先于旁人一个箭步冲上楼、径直往那个房间全力跑去,当他的黑影覆盖在房间门口时,里头传出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情急之下毛威使尽一身蛮力三两下便踹开了紧锁的房门,直接映入眼帘的却只剩下半边猩红和半边苍白,而偌大房间里的所有物件霎时都成了模糊的残影。
原是在毛威踹开房门的同时,这装潢华丽的房间正中央那张超大床铺上,本应该无比纯洁雪白的被单被褥上,此刻背对着他跨坐着的是一名身形纤细、着白色浴袍的黑色披肩长发女性,她双手中握了一把银晃晃的尖锐物件,紧绷的双臂正高高地举起、再重重猛扎下去;毛威定睛一看,那躺着的男性不是先前还生龙活虎地挥霍美好人生的吴烨柊,又能是谁!?当她再次举起双臂、正要落下时,终于回过神的毛威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住手!”、他一个跨步上前冲到床边,将那名女性向后扯开了一大步,远离那床铺上已经完全浸没在红色中的□□。直到此刻毛威凑近了,嗡嗡的大脑才听清被外面震天音响所盖住的、她一张一合的口中低声反复念叨的“Go to Hell!”,但却又听得那么不真切。
极短时间内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和力道所产生的惯性,再加上昂贵的地毯十分柔软有弹性,一个不察、毛威的下盘和重心也没稳住,立马让二人双双朝右后侧倒下;由于毛威是个右撇子,双臂和发力的身躯自然而然都朝着右边倾斜,而女子紧握着刀刃还带着向下的力度,自然也顺着他们倒下的方向,从身体右侧滑过再向后扎进毛威的躯干正中,发出轻微“扑哧”一声。突然被冰冷的利刃没入,任凭毛威平时再怎么硬汉,这结实的一扎让他顿时也忍不住大吼出来;此刻外面稍稍慢了一步的罗敏娟和其他警员才争先恐后地涌入了房间,把门口的一方空间堵得水泄不通,十几只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二人下一秒就被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拉开,年轻女性终于露出了披头散发下的姣好真容,这美艳冰冷又呆滞的脸庞,不是警方找了大半天的庄瑾雯,又能是谁?!但庄瑾雯的双手像绞索似的、十指还紧紧攥着刀柄,所以二人被急忙分开时,刀也随着庄瑾雯双手被顺带一同抽了出来,导致毛威本被刀刃堵着的伤口径直扯开,血液的快速流失让他两眼发黑,刺骨的冰冷从伤口处漫延到全身各处、抵达他的意识。
眼下庄瑾雯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反手就刺伤了个比牛还壮的警察,仍旧呆呆照着被人拖开的姿势瘫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而下一秒她就被旁人一把打掉了手里的凶器,紧接着又被人贴脸按在了地上;直到双臂被硬生生掰到身后、手腕上传来麻痹感和冰凉的触感,被人拷上了手铐,她才如大梦初醒般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在地毯上前后左右蛄蛹着她颀长的身躯、不管如何挣扎却怎么也挪动不了半分,末了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被旁人厉声喝止住后,庄瑾雯挺着脖颈、失神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从嘴里接连发出了阵阵酣畅淋漓的仰天大笑以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其他警员七手八脚地捂住了毛威正不停流血的伤口、稳稳地抬起他就冲下楼,争分夺秒地与死神赛跑,紧急将这位被拔了刀后仅剩下半口气的年轻人以最快的速度从此幢位于区内最偏僻隐蔽处的别墅送去位于别墅区中央地段的【康仁】私立医院进行救治;罗敏娟眼下也顾不上丢了魂似的庄瑾雯,她胆战心惊地望着毛威被抬上前车、跳上已经发动的后车,感觉着手心中仍旧温热黏稠的血液,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但还是稳住情绪,将几个电话立即拨到了市局领导的办公桌上以及欧仲霖和向义昭的手机上,这才有了先前市局里和网约车上的那几幕。有位留下来善后的女警员,粗鲁地给庄瑾雯披上外衣就把她扯出了房间,临走前还好心地为已经失血过多而没气儿的吴烨柊草草盖上还算干净的床单,就等着法医稍后来检验收尸,让这否极泰来又乐极生悲的倒霉公子哥能走得体面一点。
入行至今十多年,少有哪场仅四十分钟的审讯让向义昭觉得时间竟是如此难熬,冲出审讯室时三点一刻刚过,三下五除二地安排好后续事宜,向义昭反手就是好几通电话挂到了罗敏娟那儿,但不知为何现在一直是忙音;被困在未知和恐惧里原地打转而变得异常焦虑不安的他,一边想着欧仲霖到底在磨蹭啥子,他人到底开到医院没有,一边又忍不住拨打了欧仲霖的手机,没想到十多秒后竟然第一次接通了;向义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那一头传来了几声粗重且不稳的气息,一股动物般敏锐的不祥之感下一秒就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顺着血液和神经传递到了指尖,他紧握手机的五指因过于用力而发白、禁不住微微抖动起来;而后,低沉中带着点儿哽咽的男声里传来了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的那几个残忍字眼,向义昭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渐渐涨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他觉得对方的声音是如此陌生,如此遥远;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挂断了电话,也不知自己是怎样从走廊飘回了大办公室门口,更不知自己推开门后应该如何把这条消息传递给队里都在焦心等待结果的其他组员。不过所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当向义昭回过神来、呆站在门内时,杨思明和刘菁两位正副局长已经把坐立不安的大家召集在一起了,杨局环顾一圈、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向义昭,不忍地抓紧了自己的制服下摆,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非常沉痛且艰难地向众人宣布了这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极其不幸的消息。
由于毛威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腹部中刀,导致大动脉破裂,急性失血过多,伤重不治,于12月26日下午,三点十二分,在江东区别墅区“月见别苑”内的【康仁】私立医院被宣布死亡,享年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