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咚、咚。
听见门口传来的声响,坐在椅子上的栗川日流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距离熄灯只有一小段时间了,谁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找他?
总不能是公安吧…这叫什么,传说中的FBI open the door吗。
说实话,不是很想面对;但晾着客人不管、自己在这所谓的“安全区”内发散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于是,他只好收拾起脑袋里的小想法,而后站起身来、迅速对自己的神态略加整理,佯装出一副无事发生但又有些迷茫——他得承认自己的迷茫有八分出自真心——的神情,推开了门。
熟悉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一个对他来说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来人是萩原研二。
…怎么说,这个场景居然有点眼熟——上一次他们两个这样面对面站着还是萩原研二来找他“兴师问罪”。
“晚上好哦~我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赶在栗川日流的思绪完全展开之前,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眼睛的青年率先说道。
栗川日流轻轻摇头:“没有,请不要介意…萩原同学这个点找我有什么事吗?”
……
说实话,比起上次见面和刚刚栗川日流脑补的场景,这次萩原研二的动机显然纯粹得多——他居然只是向栗川日流简要介绍了一下假期里会举办的联谊、然后问道:“——所以小栗川有兴趣吗?”
他眨眨眼。
在大部分情况下,这招都会极其有效、对栗川日流造成伤害惊人的暴击;只是,今天显然不属于正常情况。
“不好意思,虽然我很想接受你的邀请……”栗川日流的脸上带着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歉意和些许内疚,“但是下周放假的时候,我家里有点事——所以,对不起啦。”
嗯…死亡时间和联谊重叠了这种事,也确实没什么办法啊。
如果他同意了这个邀请,介于二者之间十分相近的时间、栗川日流就很可能会死在联谊会场……那会搞砸他的同期们一整天的好心情的,而联谊大概率也就泡汤了。
而且,就算是联谊能顺利进行,他也无法保证牵扯到栗川日流身上的、那些暗面的秘辛不会连累到他人——他是说,自己无法确定栗川日流的死到底和乌鸦有没有关联:
清水琉生可以充分利用自己已知的情报、不择手段地将身上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但如果牵扯到第二个、甚至是更多人,那么原本的方案价值就应该被重新评估;是的,他的初衷是救人,如果为了救人而伤害更多的人、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总而言之,既然这已经是他的失误,那么就应该让负面影响止步于此、令所有的暗沉随着栗川日流的死亡一同被遗忘在过去。
——让这必定的消逝去带走全部吧。
包括秘密、包括失败,包括我之为“我”的一切。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萩原研二的邀请,也只能向他说出那一句抱歉;现在他倒是宁愿死在某个无人问津的下水道里了——没有人该被死人扰坏气氛、那样的事也绝不会发生。
……
又和对方闲聊了两句,他合上寝室的门,然后带好手套、将昨天晚上收缴的芯片从原本存放的位置取出,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放在柜子里的、装帧精美到甚至会被当做是仅作收藏的程度的《双城记》。
——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
叹了口气,栗川日流重新坐回桌前,从工具盒中拾起一片锋利的刀片,动作熟练地划开这本书的书页,以留出一个不甚起眼、却足够存放芯片的小格。
——萩原研二刚刚看见了他的寝室布局,以防万一,还是先把芯片换个位置放吧:说真的,他还不想现在就上天堂。
这份秘密,他暂时还得保管好——至少是在栗川日流死之前。至于在那之后,他会想办法把这个东西留给公安的:虽然有点心疼,但这本书的提示意味足够强、只能委屈它牺牲一下自己的完整性了。
……
“真是的,小栗川一点——都不诚实啦。”
看着诸伏景光搜集到的资料,即便是萩原研二、也不免叹了口气,吐出有点像是抱怨的话语。
什么“家里有事”啊。
——栗川日流,明明是个早年失去双亲、也没有什么亲戚的孤儿。
不过不得不说,在某种方面、这个理由也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毕竟萩原研二总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指出对方是在说谎;因为那相当于直截了当割开别人的伤疤,他不会这么做的。
栗川日流了解这点,也利用了这点;在这方面他真是显得不够可爱。
——然而每一个读完资料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情有可原。
这人的经历属实是匆匆扫过都可以一眼概括出的坎坷;该说不说,他上一个见到这么惨的还是汉密尔顿。
台灯将光线铺陈在纸面上,却仍照不亮黑色的字迹。它像阴霾一样,缩在影子里、笼在属于“栗川日流”的人生上:
8岁,父亲在家中杀害母亲后自杀;
同年,在亲戚家借住,但亲戚在年底被人杀害,不得已搬走;
往后就是如同被复制粘贴的经历:愿意收养他的亲戚因意外或是谋杀接连死去。
12岁那年,也许是他的扫把星体质让所有人都敬而远之、又或许是栗川日流这个人实在不剩下什么亲戚,总而言之,他一个人上了寄宿学校、靠着零星的补给生活下去。
再后面就是通过公务员考试、成为警察,来到了警视厅警察学校……
直到现在。
萩原研二看见了栗川日流在答复的一瞬间、眼底透露出的犹疑和推绝——这也让他难以再推进对话,只好回程翻看先前未能看完的资料。
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人所知的阴暗面:很显然,鉴于那份独一遭的经历,尽管有栗川日流曾经作出的保证,但他们两个的关系远还未及能触碰对方心底的隐密的程度。
萩原研二清楚栗川日流是个还算好脾气、也不怎么会拒绝别人的人,既然他推绝的态度如此、那么便大概率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苦衷;既然他们有望成为好友、那么多给朋友一些个人空间也是应当的。
栗川日流值得他交付更多的信任与尊重。所以试探和交往都可以稍后再论。
然而他的探知欲却仍旧难被消磨:
——小栗川,你的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亲耳听听吧。
……
如栗川日流所推测的那样,这起案子很快由公安全盘接管,而相关信息也被严格封锁、仓库的门扉被半永久性地封上;事件之外,兴许是忙于调查他给出的情报,公安甚至都没打扰他的正常生活、试图从他嘴里再撬出点什么。
在度过了两天分外平静的日子后,栗川日流倒是觉得那天下午的经历像是一场有始无终的迷梦了。
而在一切暂时性地结束后,清水琉生也终于有时间着手调取起了位于存放记忆的图书馆内的、那些封存已久的资料。
事实上,不仅是萩原研二他们几个有所犹疑,将那些好调取的信息都基本提取完毕后、清水琉生也沉默了。
——栗川日流,原来你还是个东京都特质集大成者?
好一个“灭门”式人设。
诚然,他心里清楚这种情况在灾祸频发的东京并不算少见,更何况栗川日流其人只是一个无伤大碍的背景板,家里人死伤遍目、也不过是将那些已经废弃的npc排列组合的结果;但自己毕竟还用着栗川日流的身份,乍一看到这副景致,还真是有点五味杂陈。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在栗川日流这里待得太久了,久到清水琉生的情感居然会被他人眼里的短短几行字调动起来。
不过栗川日流更在意的,其实是他的同期们——他是说萩原研二他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才对他那么宽容的。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得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总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毕竟他先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栗川日流早年失去双亲”这件事、都是他从别人的记忆中翻来的……就因为这个对他多些关照、会让他有种自己在肆意消费他人感情的感觉。
在离开之前、想办法说清楚吧。
……
当然,除了基本理清栗川日流的身份背景外,清水琉生还顺带整理了一下苦艾酒的情报:
本名不详,42岁,FBI派去乌鸦内部的卧底,在组织内的代号是“苦艾酒”——说明这或许是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他记得国本和己的电脑里也有一个类似的名字(自己当时还以为是阵的罗马音),即“琴酒”。
大概一个半月前被组织抓到把柄、但什么都没审出来,最后和所在据点一起被当成废品处置;国本和己电脑里记载的、所谓的“工厂”大概就是说这个。——恰巧,一个月前,川崎港有座工厂发生了爆炸,原因不明、对外则宣称是由化工品存放不当造成的。
更多的信息则有待推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目前的身份限制,尽管是自己一个月前亲自扮演过的人、但这家伙的大部分信息都被封锁了,清水琉生看不见一点有价值的内容。
——怎么说,他感觉自己就像商店被强制锁区的满天堂玩家一样憋屈。
但没关系,反正这些也够栗川日流现在用了。
知道太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