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非法持枪在日本境内属于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恶性事件。

刚一接到报案，警视厅内部便迅速响应：考虑到萩原研二所描述的地点的特殊性，无线电中联络的对象除去附近警署的警员、还加入了不少一课的刑警们；只是，在人员调度开始的不过第三分钟、负责统筹这件事的警部突然收到了来自警察厅的通知——

这件事将由公安全权接管，仅借调警视厅的部分人手作为辅助。

……

负责带队来到卡拉OK周遭的警察是馆林苍——哦，名义上他是从警视厅那边抓来的壮丁；但实际上，他的身份想必读者已然知悉了：公安警察的一员。

考虑到即使是便装打扮、一行人没有预约就这么大咧咧走入卡拉OK还是有些醒目（特别是今天已经有一群警校生在这里联谊的情况下），队伍分成了两队人：一队人负责进入卡拉OK内部观察情况，并考虑从暗道突入——这个方案由于耗时较长被排序在后——的可能；另一队人则负责从外围寻找暗道最终指向的场所。

于是，留在卡拉OK内部的馆林苍和松田阵平撞了个正遭。

倚在吸烟区的卷发男性手里拿着根尚未点燃的七星，昏沉的灯光慵懒地扫在他的身上，让他在某种程度上比眼前留着胡茬的男人更显危险；他朝来人投去一瞥捉摸不清的目光，后者要在过几秒才能发觉那是松田阵平在打量自己的来意。

而在之后的某个瞬间、两人达成隐晦的对视后，松田阵平微微调整了一下动作，好让上半身更显挺直——以敛去身上伪装来的大佬气场。

而馆林苍今天套一件polo衫、下穿一件西裤，整个人松松垮垮的，俨然一副业务能力相当一般、贵在松弛感十足的公司小领导样；见到松田阵平换了副表情后，他也稍稍调整神情、让自己显得严肃了些。

先开口的还是松田阵平。他掏出手机靠在耳边，装作和什么人打电话的样子：“喂，你那边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ha…hari？”

吸烟区的人不多不少，在打电话的也有几个：总而言之，是个进行秘密谈话的好场合。

“——哎呀，我这边可是忙着呢，小梅，”于是馆林苍也急忙忙地掏出手机，一划消息，像是在和老婆打语音通话，“和你说了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嘛，晚上就别等着我回家了，你先吃饭吧。”

松田阵平皱皱眉，似乎是从电话那头听到了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说你啊，能不能说清楚点？要人帮忙也不是这么个态度吧。”

“没办法嘛，公司要求啊——我总得好好赚钱吧。”馆林苍回复他的是一声轻叹。

让我们用更为简略的语言来复述这段对话。

松田阵平想问馆林苍：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馆林苍的回复则是：保密需要，我们无法让你们参与行动。

其实松田阵平也清楚这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心中莫名生出的那么点焦躁驱使着松田阵平抬起头，用他黑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警官，想从他的行动中看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确凿。

但他却收获寥寥：在他们第二次的对视中，馆林苍的眼里有安抚，是那种对待后辈的宽厚；却没有对结果的信心，只有沉静、像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折损惨重。

这样的眼神他也曾经看到过——在他老爸，也就是松田丈太郎带着他一起出门的那个夜晚；在他们路上碰到的、来去匆匆的稻井叔的眼中。

后来他从父亲酒后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稻井叔是被牵扯进了一个庞大地下组织的纠纷中，稻井和也本人也因此而丧命、老爸落下了一个心结。而这次又会是什么情况？卡拉OK的墙壁里嵌藏的暗道、尽头门扉处传来的两声枪响——

惯于一脚油门踩向尽头的松田阵平头一次有了踩下刹车的念头。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抓抓脑袋，不确定自己是否要问下去，手机也歪了半截。

“别担心，能喝多少啊？我的酒量没你想的那么少…”而馆林苍的声音却还在继续，“嗯，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啊小梅。有什么事儿及时给我打电话啊。”

——别担心，虽然不算有把握，但事情还没那么糟。

年长的男人看出了后辈的烦闷，尽管尚未抓取到事件的全貌，但他仍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安抚着对方。

松田阵平沉默半晌，然后按下看起来是挂断键的位置、明显心不在焉地对着手机说道：“…我知道了。”

……

要说公安对此一无所知，那断然是假话：虽然他们派往组织里的卧底前不久刚被揪出清理，但根据对方死前传回来的情报，市区这块确实存在黑衣组织的据点——又有警校生传来听到枪声的报案信息，那么稍一合计，不难猜到这事很有可能和组织有关（毕竟日本境内的其他□□并不怎么推崇枪支）。

于是，警视厅那边才刚接到报案不久，零组就拍板将此事转交公安处理。

然而要说他们算无遗策、尽在掌握，那肯定也是谎言：苦艾酒是他们送进去最牢靠的钉子，而这颗钉子一松动、上面牵扯的丝线也就尽数散落了；换言之，苦艾酒一死，公安在组织内部的情报网络也跟着毁败了大半，现在上面正愁怎么安排点新人进去呢…扯远了，总之，有一点是清楚的——公安内部而今对组织的动向所知甚少。

于是馆林苍的眼神里也掺杂了那么一点不确定。

他似乎能理解松田阵平为什么是那个反应——他们不过刚读警校、还不算完全踏入社会，有一点心性在所难免。然而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像是之前见到的栗川日流那样、他又能读出松田阵平本质上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这让他怀疑面前这个青年有所急躁的原因是他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缘。

如果他没记错，这两个人大概还是同一个教场里的…该怎么说，这期学生还真是出众。

在收起手机前，馆林苍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邮箱——那里面正有一个新添加的联系人，他方才在心中提及的另一名后辈。

……

联谊已然开至半场。

萩原研二在其中安插了不少活跃气氛的小活动，让就算是单纯来吃吃喝喝、没有抱着脱单念头的人也能玩得尽兴。

他们之中有人笑着举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瓶，晕晕乎乎地就要喊说什么“愿警校生活没有跑圈”“为了难得的假期干杯”，又在下一秒因为杯里的酒液快要撒出慌慌张张地收回嘴里吐了半截的话，惹得周围人一片哄笑，滑稽非常；也有人本来钻在角落长着蘑菇，却在自闭到一半时被萩原研二邀请出来加入活动、最后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原本不甚熟络的人因为这场联谊变得熟悉起来、现在已经勾肩搭背地倒在卡座上；内向羞涩的人也因为被周遭欢悦的气氛感染、鼓起勇气来到点歌台前，一展歌喉；还有原本互相好感的人借着联谊的机会进一步有所接触、隐隐约约催生一点爱情的火花……

隔壁教场的小江笑呵呵地朝伊达航说：“伊达，要我说，你们就应该顺势成立个公司，专门搞这方面…嗝，我头一次见那个天天冷脸的家伙笑出声！”

伊达航也跟着他爽朗一笑：“哈哈，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而刚刚收到松田阵平的消息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也没闲着：降谷零负责跟进他那边的情况，诸伏景光则负责引导场内的秩序——比如他刚给一个酒量和酒品都奇差的家伙塞了点解酒剂，又带着他到卫生间收拾衣装；二人轮班管事，主要秉持一个不放任何人在外自由活动的原则。

在他们四个人的努力下，包厢内的气氛可谓热络而不混乱、联谊姑且算是有序进行。

最大的问题出在刚刚降谷零收到的、来自松田阵平的最新一条信息。

【刚刚带队的那个经费（警察）的无线电响了，我帮他遮了遮，也就顺便听到一点他和对面说话的声音。】

【…那个被铁（手枪）射中的人，很有可能是我们同班的那个栗川日流。（注：铁是手枪的黑话）】

……

另一队负责从明面上寻找组织据点位置的警察也来到了那个写有“CROW”牌子的酒吧前。

和栗川日流一样，在看到那个“crow”后，他们基本也确定了这里的用途——只是，和前者不同的是，他们突入室内后，却只看见了歪倒的桌椅、以及酒柜和乌鸦眼睛上的弹孔。

——一无所获。

这里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对方看来已经撤离——正当他们准备做出这样的判断时，队里的一个警察却在吧台上的玛格丽特杯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字迹很显然经过刻意的变形，然而上面所表述的意思却深传于心：

——他们的一个同僚，被对方当成了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