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滴下，顺着他的脸庞滑进脖颈下方。

雷斯林见状，便拿起他的浴巾，替他擦拭头发。

尚恩黑色的发丝又细又软，充满光泽，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雷斯林忍不住隔着浴巾用手指轻轻按摩他的头皮，像给猫咪顺毛一样抚摸着。

都说习惯的力量最可怕，尚恩和雷斯林不过见过三次面，但因为每次雷斯林都对他举止亲密，尚恩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肢体接触，并无丝毫排斥。

雷斯林手下的力道适中，很是舒服，尚恩忍不住微微闭上了眼睛，露出放松惬意的表情，就差像猫咪那样用头顶摩挲他的掌心撒娇打呼了。

他对自己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雷斯林对他这样松弛的表现感到满意，心中的那丝忐忑，逐渐安定下来。

尚恩正被他顺毛顺得身心都有些飘飘然，昏昏欲睡时，唇上忽然触到两片冰凉柔软的东西，惊得他立刻睁开眼。

雷斯林蜻蜓点水地亲吻了一下他的唇，就退了回去，仍拿着浴巾，擦干净他脖颈上的湿痕，那双深邃如海的冰蓝色眼眸里，正漾着一丝笑意，像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轻轻柔柔地漫开。

短暂的愕然后，尚恩这回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面红耳赤，而是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像要牢牢记住他的模样。

他异样的反应，让雷斯林不觉一怔，手上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抬手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温声细语地问，“怎么了，尚恩？”

尚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视线，叹了一口气，“那个，雷斯林……”

雷斯林垂眼望着他。

尚恩像是觉得有点冷，抬手捏紧搭在身上的被子，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雷斯林微微一愣，看着尚恩低垂的脸庞，对他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神色未变，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为什么？”

“因为……”

尚恩抬起头，刚要开口，忽又顿住，眼睛心虚地四下乱转。

呃……总不能告诉他，我的朋友们不同意吧？那样会显得自己好傻。

尚恩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熟悉的家，眼珠灵活转动了好几圈，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

雷斯林眸光一沉，轻轻晃了一下尚恩的肩膀，尚恩抬眼，对上他幽深的视线。

雷斯林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格外锐利，不容他有丝毫躲闪，沉声问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吗？”

尚恩看着他难掩失落的神情，心中没由来地一慌，连忙否认，“也不是……”

雷斯林看着他，仍按着他的肩膀，嗓音低沉，“那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尚恩支支吾吾说不出像样的理由来，面露苦恼之色，皱起小脸，像是觉得很为难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给他带来了烦恼，雷斯林微微一怔，握着他肩膀的手随即便松开了，也收起了自己无意识间展露出的凌厉和压迫感。

尚恩的世界显得极其简单且纯粹，这在雷斯林看来是一件美好的事物，雷斯林在他身边总能感到快乐和放松。只是这份美好在他眼里无疑也是脆弱的，即使是芒草似乎也能轻易将他割伤。

雷斯林想要将他纳入自己的世界，但并不想他被自己的锋芒所伤。

尚恩兀自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好主意，抬头看着雷斯林，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呀！”

像林德和格林那样。

雷斯林和他对视了一阵，忽然轻笑了一声，目光却有些冷冽。他伸手捏了捏尚恩的脸颊，像是在惩罚他，尚恩吃痛得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

“你竟然要一个向你求婚的人，和你做朋友？”

尚恩的脑回路异常，常识缺乏到了让雷斯林都不知道是该发笑还是生气的地步，心中感受五味杂陈，啼笑皆非。

“我……”尚恩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顿觉背心一凉，后脖颈也凉飕飕的，下意识抬手抚摸自己的脖子。

他拨开雷斯林的手，揉了揉生疼的脸颊，又摸了摸鼻子，瞅了他一眼，低下头咕哝着说，“你不愿意也没办法啦……反正我也要离开伊南娜了。”

“离开”二字说出口，不知怎地，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雷斯林，尚恩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惊觉自己异常的情绪反应，尚恩不由在心里纳闷地寻思：不应该呀……雷斯林又不是格林和林德，甚至不是鹰眼，他们只见过三次面而已，他怎么会觉得不舍呢？

“不行。”

忽然，雷斯林斩钉截铁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尚恩吃惊地抬起头。

雷斯林从床边站了起来，双手捧起尚恩的脸，俯下身直视着他的双眼，神色冰冷严肃，一字一句地说，“尚恩，我不愿意强迫你，但我不会就此放弃，你明白吗？”

“我……”尚恩心脏猛地一缩，嗓子也发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雷斯林将他连人带被整个拥进怀里，用力抱住，吻了吻他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激起麻麻痒痒的感觉。尚恩的耳朵冷不丁地抖动了一下，敏感的耳垂旋即开始发红发烫。

他抱了尚恩一会儿，才放开他，脸上露出微笑，色泽浅淡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他又坐在床边，抓住尚恩的手，用力握了握，用一种蛊惑的声音，循循善诱地在他耳边说，“不要着急拒绝我，婚约时效还有几天呢，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尚恩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心跳如雷，转过脸望着雷斯林俊美无俦的面孔，愣神片刻，忍不住问，“为、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雷斯林也看着他，“你想知道？”

尚恩脸色微红，“嗯”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有些迷茫又有些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雷斯林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目光柔和又深邃，缓缓说道，“我现在回答不了你，但我可以在未来给你答案。”

尚恩有些呆愣，眨了眨眼，像是不太理解他的话。

雷斯林注视着他，却没有多余的解释。

尚恩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裹紧被子往床铺里侧挪了挪，垂下眼睛，不再看向雷斯林。

雷斯林见他不再想和自己沟通，脸色微冷，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凝固。

最后，雷斯林站起身，绅士地给了他一个温柔的道别吻后，才从他家离开了。

“晚安，尚恩。”

尚恩看着他从自己家里离开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裹着被子往床上一倒，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那一定是政治图谋。那超出你的生活经验。你敢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你？

格林和林德劝诫他的那些话语，此时正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余音袅袅，绕梁不绝，吵得尚恩头昏脑涨。

他最后将脸埋进枕头里，大叫了一声，用力捶打了一下床铺，然后困意袭来，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本蹑手蹑脚推开卧室房门，走进他的房间，见尚恩趴在枕头上睡着了，睡梦正酣，半个光裸的身子都露出被子外。

本头顶的触须左右晃动了一下，像是在表达它的无奈，替尚恩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爬到沙发上去休息。

格林和林德作为西区的非法移民，和很多西区的黑户一样，为了掩人耳目，躲过系统侦查和警察抓捕，通常都是昼伏夜出，夜间才会出来活动。

格林和林德在午夜时分，才和往常一样，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从废弃的科研所顶楼离开，像两只鬼魅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穿梭在西区阴暗狭窄的巷弄里。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深巷子，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前。

酒吧门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块粉红色的霓虹灯招牌，在雨幕中闪烁，旁边站着一个戴着猫耳，穿着渔网袜的漂亮女孩，一头齐耳的粉红色短发，纤细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皮项圈，正面带微笑地招徕着每一个前来的顾客。

格林和林德走到她面前，就摘下了斗篷帽子，露出真容来。

女孩见到他们，便敛起了招牌式的微笑，弯腰朝他们鞠了个躬，“抱歉，本店今天打烊。”

格林没有答话，只抬头望着头顶的霓虹灯招牌。雨水滴落在他俊秀精致的面孔上，斑斓彩灯映照进他碧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绿色眸子里。

林德用一种低声下气的语气和女孩商量，“安娜，我们必须见到李博士，麻烦你通融一下。”

安娜抚摸了一下自己头顶的猫耳，妖娆地扭动着身姿，甩动身后装饰的细长尾巴，缠住林德的手腕，双臂也缠住了林德的脖颈，红唇勾起，笑容暧昧又轻佻，“你若是找我，我倒是有空。”

林德不假辞色地推开她纠缠过来的手臂，推了一下眼镜，肃容道，“安娜，我们必须见到李博士。”

安娜扫兴地将猫尾从他手腕上抽回，又转向格林，笑眯眯地张开双臂抱住他，“格林，真难得你会亲自出现呢。”

尽管猫女郎身上散发着让格林生理性不适的甜腻香气，但格林并没有推开她。那是混合了omega信息素提取物调制出的一款香水，有着催情作用，在各种地下赌场和色、情场所被广泛使用。

格林转头对她微微一笑，脸上却毫无表情，笑意也未达眼底。

他不是个疾言厉色的人，和他熟悉的安娜，仅从他这样冷淡的表情，就能判断他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安娜微微一僵，猫耳抖动了一下，不敢再和他嬉皮笑脸，面上浮现出几分无奈，抽出一根烟来点燃，说，“李博士拒绝接待，我帮不了你们。”

格林望着安娜，面色平静，眼神却格外冷漠，语调缓慢却铿锵，“请您转达他，如果我们今晚见不到他，他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我们。”

安娜抽烟的手不由一顿，看向林德，林德只耸了耸肩。

雨水不停落下，很快浇灭了安娜手中的烟头，只余一缕青烟在雨雾中飘散。

安娜看了看他们，什么也没有再说，就转身进了酒吧。

不一会儿，她又再次来到酒吧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们请进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