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了……
不是脸,是嘴。
艰难消化完这个信息后,俞未晚瞬间跌入一场漫长的不停歇的雨季。
银河般倾泻而下的大雨在地面流淌蜿蜒,汇聚成奔腾不息的海,扬起铺天盖地的潮。
向前一压,这段日子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被轧得粉碎。
胸腔能捕捉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为了畅快呼吸,肺部不得不拼命张合、挤压,缩成小小的一团。
情绪上浮到顶点,膨胀拥堵在喉管,俞未晚发不出声,只能不停滑动喉咙,将乱七八糟的情绪混在一起往下咽。
栖迟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想解释,想请求俞未晚原谅,嘴巴张合几次却只能吐出一些不成句的片段。
“不是存心……无意……事出意外……”
苍白无力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俞未晚没有打断,只静静等待,等着她支支吾支离破碎的语言,瞧着她惶恐不安,忐忑害怕的脸
俞未晚的灵魂跃升到高渺天际,在云雾中丝扯成截然不同的两半。
一半的她想,栖早早可真是个笨蛋家伙,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吞吞吐吐什么,过往的底气都去哪儿了?但凡你能发挥出以前三分的胡搅蛮缠,和得寸进尺的耍赖劲儿。也不至于在这里结巴。
另一半的她想,眼看栖迟是不行了,不如让她自己上算了,就学着栖迟的脑回路,装作满不在乎。朋友之间亲个嘴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还不是出自两人的本意。
栖迟顺着台阶麻溜儿下,将这事翻篇不提,又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合家欢。
但俞未晚一开口,嘴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是意外吗?这个吻……是意外吧。”
见俞未晚的态度有所转变,栖迟大喜过望,斩钉截铁道:“是!就是意外!”
是事发突然,突如其来,绝不是栖迟蓄意谋划,她的清白天地可鉴!
俞未晚眨了两下眼。
理应如此。
这个吻在恋人之间,是亲昵是撩拨是情趣,是爱之所至情不自禁。
但在她们之间,就只能是意外是过失是错误,是玩笑开大了不好收场。
露水般稍纵即逝的,被包裹在友谊外皮下的亲吻,同她的暗恋。
分明一开始就知道,这无可躲避的真相,却总是能有意无意地找到借口遮掩,直到碰见某个人或事,将浮灰和掩饰一扫而光,亮出事实,又一次贯穿她的心脏。
真该死啊,永远抱有侥幸怀揣希望的,不死的心。
栖迟喊她:“鱼鱼?”
语调极低超小声的,眼尾下垂可怜兮兮的。
从头到脚,每一个部位都在散发“原谅我”的信号。
俞未晚成功接收,但她拒绝了栖迟的请求:“早早,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个道理我想你明白。”
她瞧着栖迟的眼,从闪亮到黯淡,像一款受语音调控的智能玩具。
“从今天开始,一个星期,我要你在这七天里不和我说话见面,杜绝所有肢体接触。”俞未晚慢条斯理地说出判决。
“另外,表格上列出的所有接触行为,时间永久减半。”
晴天霹雳。
栖迟想过受罚,这段时间,鱼鱼本就抵触她们的接触,更何况这次亲的地方还是嘴,鱼鱼肯定非常生气。
可她没想过俞未晚给出的惩罚这么重。
栖迟接受不了,她选择抗争:“我反对。”
“我们之前就说好了,你老大也劝过你,不能冷战,对我宽容一点。”栖迟说,“你可以罚我,罚我给你打一星期的饭,罚我承包你一星期的奶茶,或者罚我当你一星期的小猫……总之,不能冷战,不能不理我!”
肉眼可见的,栖迟情绪激动。
幸好她还记得这是图书馆,禁止大声喧哗,是以全程压低了嗓音,没造成全场目光向两人看齐的抓马场面。
虽然现在已经很抓马了。
俞未晚神色温和,口吻也很轻,甚至称得上温柔:“早早,这是惩罚。而我刚刚的话,是通知。”
柔软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不可改变的坚硬决断。
是,栖迟清楚,做错事要付出代价,也愿意接受惩罚。
可七天实在是太久了,上次三天没见俞未晚,就已经让栖迟辗转反侧,记忆犹新了。
七天,她不敢想自己要怎么过,更别提,永久的时间减半。
本来时间就不长,还减了一半,十秒二十秒够干什么?手都没牵热乎,就得放了。
不过饮鸩止渴。
栖迟想像过去那样,缠着俞未晚,磨着她撤销这个惩罚。
可她又隐约感觉到,俞未晚对她的态度有了些变化,过去那套不一定行得通。即使变化目前还很细小,对栖迟来说,却已足够分明。
栖迟搞不清楚变化产生的原因,一切都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突然就变了。
栖迟也不是很想明白,她只知道,她承担不起俞未晚的离开。
于是,拼了命地,想抓住俞未晚,抓住从指缝流逝的相处时光。
但她搞砸了。
栖迟整张脸的线条全变成了下垂丧气的,下垂丧气的眼睛,下垂丧气的鼻子,下垂丧气的嘴。
太阳正好的时候,唯独她像被乌云遮住阳光,只剩黑色的阴影张牙舞爪。
颓丧了会儿,栖迟振作起来,试图找到俞未晚话里的漏洞,挑出空白问:“我可以给你发消息吗?你会看吗?会回吗?”
俞未晚没正面回答,只是轻声提醒她:“惩罚开始了。”
言下之意,你该走了。
栖迟眼尾下垂的幅度更大了,水洗过的,玻璃珠一样的鹿眼,都泛上一层轻薄的雾气。
集合了一切可怜可爱的,祈求原谅和宽恕的小动物的特质。
好可怜,好可爱。
很少有人能不为她动容。
心硬如铁的俞未晚算一个,她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比了一个“请往这边走”的手势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栖迟:“……”
栖迟愤怒又委屈地大步往外走。
人不见了。
俞未晚单手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重新架上眼镜,还没戴稳,去而复返的栖迟拽住她的胳膊,气势汹汹亲了上来。
一口一口又一口。
栖迟亲的力道太大,范围太广,将俞未晚的眼睛挤得歪斜,模糊扭曲的视野让人不适,俞未晚只好闭上眼。
俞未晚想挣脱的,可栖迟的力气不小,想挣开必须得用上大劲儿。
倘若她们纠缠下,动作太激烈,撞到书架发出声响,引起别人注意……
她还丢不起那个脸。
视觉的缺失使得其余的感官更加敏锐。
脸侧的触感温热柔韧,像她小时候喜欢的果冻,或者更有韧性的别的什么东西。
柑橘香在鼻尖萦绕不散,呼吸空气的余地被一再压缩。
嘴唇和皮肤分离时,细微的水渍声无限放大立体环绕。
耳朵传来些许拉扯感,栖迟取下俞未晚歪斜的眼镜,折好,捏住镜腿放入俞未晚的手中,她再握住俞未晚的手。
俞未晚恍惚睁眼,过近的距离让她只能看见栖迟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抖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栖迟亲脸的动作停了。
拉开距离,她看见栖迟鼓起的脸颊,紧紧抿住的唇角,明明是如此肆意妄为的家伙,还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比谁都生气的模样。
栖迟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这是今天的牵手和亲脸次数,我卡着时间停的。”
“幸好,我没走多远就想起这事了,不然这次数岂不是白白浪费。”她咕哝。
说话间,难掩得意。
能看见栖迟尖尖的虎牙,一点舌尖,还有张合的嘴唇。
嘴唇……
俞未晚倏然想起,上次被栖迟亲脸后,顶着唇印招摇过市的惨剧。
她伸手在脸上使劲儿蹭了蹭,指腹没有红痕。
栖迟:“放心,我知道你脸皮薄,亲你之前把口红卸了,不管我们亲多久,都不会重复上次的悲剧。”
俞未晚:“……”
考虑周全,但罪加一等。
人来人往的图书馆里这么干,太乱来了,必须吃点教训。
瞧出俞未晚的“杀意”,在开口前,栖迟捂住了她的嘴:“鱼鱼,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签协议书的时间在惩罚之前,也就是说,我今天没使用的牵手和亲脸次数,优先级在惩罚之前,对不对?”
俞未晚:“……”
捂着她嘴的手让她的头很难左右转动,俞未晚只好屈辱的点头。
栖迟:“既然这样,在时间有所改变,前后矛盾的情况下,我严格遵守协议书上规定的时间也没错,是吧?”
俞未晚点头。
栖迟总结:“综上所述,我刚才的行为,既符合情理又遵循了协议书,完美提现了不浪费不挥霍的节俭精神,无可指摘。你不能因为私人情绪,无故对我做出惩罚。”
俞未晚:“……”
扯了这么多,最后一句穷图匕见。
栖迟紧张:“鱼鱼?”
因情绪的变化,栖迟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掌心紧贴嘴唇,像是亲得更紧密,更用力了些。
两人目光相对。
俞未晚没带眼镜,视野模糊,她不自觉地眯眼,想看得更清楚些。
栖迟另一只手动了动,掰开俞未晚紧闭的手指,如同揉开一朵未绽放的花。
取出眼镜,架回俞未晚鼻子上,上下微移,调试到最常用的位置。
“鱼鱼~”带好眼镜,栖迟满意端详了一阵,凑上前,“我今天被罚过一次,已经很可怜了,就别罚我第二次了,可以吗宝宝?”
既然知道会让人生气,害怕被惩罚,为什么还要做呢?
爱撩拨,想看她变脸窘迫的恶趣味?
被惩罚,想换种方式讨回来的小小报复?
还是有次数没用,见不得浪费的强迫症?
俞未晚不懂,她从来都不懂栖迟。
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汇,炙热的呼吸让眼镜泛起白雾,栖迟的脸在镜片后若隐若现。
周遭声音鼓噪,栖迟手腕的血管和心脏一起跳动,形成了奇异的连接。
心脏顺着手臂,沿着血管,跳进俞未晚的口中。
俞未晚敛起眸,无声点头。
栖迟还不放心:“你等等,我再想想……”
她思索一番,找了个最有威慑力的保障:“我们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俞未晚:“……”
这是她们刚认识那会儿,最常用的誓言。
“这碗饭谁吃不完谁是小狗。”
“谁扎的头发丑谁是小狗。”
“这次作业谁没写完谁是小狗。”
“期中考谁成绩差谁是小狗。”
……
什么都能让她们成为小狗。
俞未晚当时年纪小,脸皮比现在还薄,输了变成小狗,“汪汪”一声能气好久。
栖迟倒是不觉得学狗叫有什么丢脸的,但她天然不喜欢输,能当第一,为什么要当第二?
两人的“谁是小狗”竞争赛燃烧得如火如荼。
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们早就成年了,这种不痛不痒的口头承诺有什么约束力吗?
现在XP百花齐放,还有人就喜欢当狗呢。
时移世易,栖迟可能还是当年那个栖迟,承诺已经无法成为当年的承诺了。
纤长的勾起的尾指往眼前送了送,栖迟:“鱼鱼快点,逃是没用的,害怕变成小狗的话,就遵守承诺。”
笑话。
俞未晚同样伸出尾指勾住,大拇指相印,承诺成立。
她会害怕变成小狗?她的脸皮早没那么薄了。
她只是一向守信。
达成目的后,大概是怕被揍,栖迟溜得非常快。
俞未晚回到座位。
这么一通耽搁,奶茶的冰化了一半,纸杯外壁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洇湿了周围一圈。
但俞未晚的资料没遭殃。栖迟往下面垫了两张塑料卡片,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