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披淡蓝色鲛绡，游动时轻纱飘舞，露出一截如玉的纤腰，鱼尾摆动时在水中留下阵阵波纹，属实是如画一般。她缓缓游至不远处，伸出手在虚空轻点了几下。明明此处看上去并无屏障，可黎岁落却听见了几声清脆的响动。
没多时，被敲击的那处赫然浮现出一堵薄薄的冰墙，直直地贯穿了整片海域。那女子将手掌附在冰墙上，微微启口，他们听不见声响，但看样子，她好似是哼了一首轻柔的歌谣。下一刻，冰墙如玻璃般碎了一地！一股强劲的灵力波动猛然袭来，黎岁落一手举剑抵挡，一手紧紧抓住温渐寻的袖子，将他牢牢地挡在了身后。灵力的波动带起了一阵风，将黎岁落的长发吹起，轻轻地拂过了温渐寻的脸颊。温渐寻愣了一下，他看着黎岁落的背影，想起了一桩往事。
......
戚子楚坐在一棵百年梨花树上，拿起酒坛灌了一口，又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看着树下的小孩儿笑的恣意：“你想知道你师兄的事？”
温渐寻仰着头去看戚子楚，可他的身影隐没在阳光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师尊，师兄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呀？”温渐寻干脆坐在了地上，低头研究掉落下来的花瓣。
“那是自然。”戚子楚眯起眼睛笑着，“为师收徒的第一标准，就是脸要长得俊俏。”
温渐寻美滋滋地抿着嘴偷笑，又问道：“那师兄的性子好吗？他也会像师尊这样对我好吗？”
“一定会的。”戚子楚从树上翩然而下，胡乱地揉了一把温渐寻的脑袋：“你师兄哪里都好，只是不太会照顾自己。等你们见面了，阿寻也要好好照顾你的师兄。”
“好！”温渐寻用力地点点头，“可阿寻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师兄呢？”
“等你长到和你师兄差不多高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
温渐寻从回忆中抽身回来，那时戚子楚的模样已经看不真切了，可此时此刻黎岁落的背影却清晰地落在他的眼底。
“师尊果然没说错......”他轻笑一声。
袭来的灵力逐渐溃散，碎掉的冰墙融于水中，直至消失不见。
黎岁落放下手中的剑，喃喃道：“没想到这水底竟然设有结界。”
温渐寻走到他的身侧，环顾四周：“那些御风门的弟子怕是都没有走到这一关...师兄小心！”
在他拔出剑的下一刻，那鲛人便悄然来到了他们身侧。她似是没有看见出鞘的剑锋，只是微微一笑：“二位请随我来。”
黎岁落和温渐寻对视一眼，跟在了鲛人的身后。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宫殿，虽是宫殿，但却充满了破败之感，墙面上爬满了枯藤，地砖遍是裂痕，就连镶嵌在最中央的鲛珠都已失去了光泽。在宫殿的后方有一处圆台，与那日他们初至苏水镇时见到别无二致。那鲛人游到圆台中间之时，随着一阵光芒乍现，她的鱼尾便幻化成了一双人腿，纱裙一直垂落到脚踝处，更显得她亭亭玉立。她对着二人淡然一笑，行了一个端正的礼。
“玄冥之渊鱼嗣音，见过二位仙师。”
玄冥之渊？
黎岁落微微抬眸，心中对此事愈发清晰明了：“幕海天堑，黎岁落。”
温渐寻见状，也抱拳回礼：“温渐寻。”
鱼嗣音柔柔一笑，道：“我在此处已等候数年，如今终于等来了有缘之人。”
“敢问姑娘，故地既是玄冥之渊，又为何委身于苏水镇这边陲之地？”黎岁落问道。
“仙师称我为嗣音便可。”鱼嗣音依旧在笑着，可那双碧色眼眸却盛满了落寞之意，“如今到了此处，想必仙师已有了答案。这片水域并不是什么苏水镇中的湖泊，而是玄冥之渊的一处分支。”
“真是奇了。”温渐寻嗤笑一声，“这世间竟有如此闲人，难道这湖里的鱼都不够她吃的？”
黎岁落闻言看了过去，道：“别闹。”说罢，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鱼嗣音，“嗣音姑娘能否将前因后果说予我二人？”
鱼嗣音点点头：“自然。说起我与子宁相识的那一日，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我在玄冥之渊初生灵智后不久，便因机缘巧合拜了入仙界庚漆的座下。师尊把我带回仙界后，我见到了子宁。我与她皆是妖类，本不能被仙界所留，可师尊疼惜我们无依无靠，便偷偷将我们藏在了寝殿后山，并设了结界，平日里只有师尊一人出入。我离了玄冥之渊后灵力不稳，好在借用了仙界灵气修养，才稳住了经脉，我与子宁便是那个时候熟识的。”
说起往事的时候，鱼嗣音的表情愈发柔软，目光好似穿透了水面，注视着某处温暖的时光。
......
“子宁，你说师尊为什么要给咱们起这样文绉绉的名字呀？”鱼嗣音坐在书案上，用手指去戳身旁那人的脸颊。
子宁叹了一口气，用书挡住了鱼嗣音不断作乱的手：“别闹，你的功课可做完了？”
见鱼嗣音只是看着她不做声，子宁只好无奈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师尊那些年正苦苦追求瑶然仙子而不得，你我便恰巧得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鱼嗣音恍然大悟，“可师尊那么厉害，这世上竟也有东西是他得不到的。”
“我虽毫无涉猎，但人间话本子上都说这世间最难渡的便是红尘二字。”子宁从书案底下搬出一摞书来，摆在了鱼嗣音的面前，“师尊历经千年才得以成仙，若是整日贪恋情爱，那才是亏了。”
鱼嗣音一看见那些书就头疼，条件反射般转过了身子：“你莫要这么说，若让师尊听见了，他又该悲风伤秋了。”
“不过幸好......”鱼嗣音笑了笑，碧色眼眸里盛满了未经世事的天真，“我们是在仙界，而不是什么人间，更不是什么红尘。我每日只要看见你和师尊就满足啦。”
子宁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我与你整日闷在这后山中，可早就腻歪了。”
“你做什么这样说！”鱼嗣音转过身来，作势要弹子宁的额头，“和我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以后若是遇到危险，我还能保护你呢！”
子宁向后微微仰了下身子，笑道：“我可不指望你。”
......
“既如此，二位的关系应是很好才是。”黎岁落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枚黯淡的鲛珠，“可如今又为何一人沦落在此地，一人又变成了那般模样？”
鱼嗣音神情淡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纸包不住火，我和子宁在仙界的事情败露了。”
“那一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师尊照常来教导我们，可他的身后却跟来了另一个人。”
“谁？”黎岁落问道。
鱼嗣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瑶然仙子。”
......
仙界云气缭绕，一座寝殿藏于这方天地的西南角。庚漆步履匆匆，可面上却尽是喜色，他来到后山，挥袖将结界打开，自己走了进去。他现在满心满意都是欣喜，甚至忘了要重新布置结界。
“师尊！”鱼嗣音听见脚步声，赶忙出去迎接，“您可算来了，我们可想您了！”
庚漆微笑着摸了摸鱼嗣音的头发，欲言又止。
子宁也调笑道：“师尊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眉目间满是笑意呢。”
庚漆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子宁，阿音。师尊若是寻得了佳缘，你们可会为为师开心？”
鱼嗣音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那是自然！”
子宁却愣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师尊，可是瑶然仙子？”
庚漆只是笑着，但子宁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沉默半晌，试探性地开口：“师尊，徒儿虽未曾见过瑶然仙子，但师尊苦求仙子百年，仙子从未松口。可如今突然答应，徒儿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妥。”
“瑶然心地善良，许是被为师的诚心感动了。”庚漆不以为然，轻轻地摇摇头，“不会有什么不妥的。”
三人正交谈着，子宁和鱼嗣音两人灵力还未到巅峰造极的地步，而庚漆又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后山入口处闪过了一片藕色的衣摆。
......
“后来，有人禀报仙界帝君，说我师尊寝殿处妖气冲天。趁我师尊外出之时，百余名天兵冲至后山，将我与子宁抓了出来。见了我和子宁，帝君震怒，引来四十九道天罚，要将我二人挫骨扬灰。不知过了多久，师尊终于赶来了，他将我们护在身下，替我们挡下了剩下的三十二道天雷。”鱼嗣音谈及此处，眼中似有泪要掉下，“师尊遭受天雷之苦的时候没有哭，可当他抬起头看见帝君身旁的瑶然仙子时，却掉下了泪。”
......
“...瑶然，我一片真心付你，你却为何如此狠心？”庚漆半跪在地，双手却还紧紧护着奄奄一息的两个小徒弟。
瑶然仙子沉默一瞬，唇角勾起讽刺一笑：“仙界从来不容妖物，是你自己触犯了仙规，又怪得了谁？怪只怪你自不量力罢了。”
庚漆闻言，竟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呕血，染红了膝下的白玉台阶：“他许了你什么？”庚漆颤巍巍地抬手，指向了坐于高位的帝君，“钱财？灵力？亦或是天后之位？这偌大仙界谁人不知帝君最为薄情，近百年来他为了权力什么事没做过？！他与夜仙乃一母所出，到最后还不是设计让他跌落凡尘？就连赫熹都因此斩断仙缘，再不入仙界，你竟如此轻信于他？”
庚漆摇了摇头，竟是连跪都跪不稳了：“瑶然，你着实是傻的可怜。”
瑶然听了他这一番话，颇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帝君，见帝君神色无异，她才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庚漆，神情中竟带着些狠毒，瑶然缓缓走到庚漆的身前，顺便打量了几眼被他护在身下的子宁和鱼嗣音，开口道：“你错了。无论帝君是否薄情，都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真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从来都不需要。”
说罢，她猛然挥袖，一阵毒粉席卷而来。纵使庚漆使出浑身灵力，也还是不可避免地将毒粉吸进了口中。眼见着毒粉即将袭向已经昏迷的鱼嗣音，护身结界却迟迟无法展开，庚漆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正欲以自身护住鱼嗣音，却被另一个身影抢先了一步。
“子宁！”庚漆哀恸大喊。
子宁却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倏然吐出一口血来。
“此毒名为秋风诉。”瑶然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三人，好整以暇道：“中此毒者相貌迟暮，五脏衰竭，六腑溃烂。”
“若是想要解开此毒，唯得一人真心。”瑶然看着庚漆苍白的脸色，笑出了声，“庚漆，连你都得不到的东西，你猜你的小徒弟能不能得到？”
......
“再后来，师尊带着我和子宁被贬下界，在途中动用最后的灵力为我们二人疗伤，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又有秋风诉在体。没撑多久，便驾鹤归去了。”鱼嗣音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什么东西悄然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温渐寻低头一看，是一颗纯白色的珍珠。
“师尊归去后，我回到了玄冥之渊，而子宁却不知身在何方。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睛，便已经跟着这一条分支，来到了这里。”
温渐寻托着下巴，听的十分专注：“是那猫妖施法将海水调到了这里？”
“没错。”鱼嗣音点点头，“再次见面时，子宁便已经变成了一幅老人模样。我后来才知道，子宁日日夜夜都忍受着五脏溃烂之痛，在她容貌尚在之时，也曾去寻过他人真心，可却没有半点用处。再后来，她容貌衰竭，便更是寻不到了。但她却发现了另一种方法，便是食用人心。一颗人心便可支撑她平安无事月余，她也因此造了不少杀孽。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将秋风诉的毒性彻底解开，于是，她想起了我。”
黎岁落闻言，想起了那日苑耳所说的话：“鲛人泪可化为眼，心脏可解百毒。”
“她想要我的心脏。”鱼嗣音苦笑了一下，“我知她是因我才受伤，如今后悔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又何尝不想活下去？”
子宁身负重伤，无法走动太远，将玄冥之渊的一处分支调过来已是不易，更别说去别处捕杀鲛人。于是，她的目光便只锁定在了鱼嗣音的身上。可鱼嗣音也不甘示弱，在水底设下了结界，让子宁接近不得。子宁只好借助途经此处的修士的力量，请求他们将“妖邪”绳之以法。与此同时，她又布下了自己的虚影在此看守，生怕别人知晓了她的秘密。
“可即便如此，她真的能如愿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