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外,苏甯弦坐在石凳上,端起一杯茶,吹散了上面漂浮的热气。
苏陵游站在她的身侧,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法阵,双手攥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阿陵,站这么久了,不累吗?到阿姐的身旁坐一会儿吧。”苏甯弦抿了口茶,劝说道。
苏陵游摇摇头,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累。”
见状,苏甯弦叹了口气:“你不必这般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听了她的话,苏陵游反而愣了一下,他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你为什么如此确定?”
苏甯弦神情未变,回答道:“那个潜入禁地的贼人已经逃走,没有足够的法力支撑,这法阵自然撑不了多久。”
“...阿姐说得对,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时竟然没有想到。”苏陵游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他虽然从不怀疑苏甯弦的话,可看着法阵周身环绕的浓郁血气,他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想了想,他又道:“要不然,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还没等苏陵游有什么动作,苏甯弦便一下子站起了身,赶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行!”
“为什么不行?”
苏陵游想要挣脱苏甯弦的手,可又怕弄疼了她,只好耐心道:“阿姐,他们是我的朋友。”
“他们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阿姐!”苏甯弦紧紧地拉着苏陵游,生怕他往前多走一步,“我说过,他们不会有事,你什么时候连阿姐的话都不信了?”
苏陵游一向拿她没有办法,心中满是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从未对阿姐有过半分怀疑,可既然法阵中并无危险,你又为何拦我呢?”
苏甯弦道:“你我是这世间至亲之人,我担心你,是理所应当。”
两人正僵持着,沈雁杳便带着一身煞气赶了回来。
苏陵游见了她,仍觉有些尴尬,只干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掌门,您回来了。”
沈雁杳却没有理会他,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定定地锁在苏甯弦的身上。
半晌,她面色阴沉地说道:“是你。”
苏甯弦被她吓了一跳,赶忙向苏陵游的身后缩了缩。
苏陵游见状,立刻上前,把苏甯弦挡了个严严实实:“掌门,虽然我没有太懂您的意思,但我敢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阿姐无关。”
沈雁杳神色未变,只是冷声道:“出去。”
苏陵游一愣:“什么?”
“你出去。”沈雁杳道,“她留下。”
“不行!”
还没等苏甯弦有什么反应,苏陵游便一口拒绝了沈雁杳的要求:“掌门,我阿姐只是一个弱女子,还请您不要为难她!”
“阿陵...”苏甯弦轻轻唤道,眼中似有泪光。
看着正在眼前上演的“姐弟情深”,沈雁杳的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她对上苏陵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不走,我便杀了她。”
“......”苏陵游紧蹙眉头,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我若偏是不走呢?”
“...很好。”沈雁杳莫名嗤笑一声,随后沉声道:“那我便连你一起杀。”
“!!!”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
震惊之余,苏甯弦从苏陵游的身后走了出来,正欲开口,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处法阵骤然发出一阵光亮,两个人影显现在光芒之中。
黎岁落一手搀扶着温渐寻,一手挥袖将法阵周身的血气尽数毁去。
沈雁杳与他对视一眼,将法阵收入了乾坤袋中。
两人刚刚从南柯幻境中脱身,状态看上去都不是太美妙:黎岁落的衣袍上留有多处被火灼烧的痕迹,还隐隐散发着焦味儿;温渐寻的状况更是糟糕,满身泥泞,却遮不住他的脸色苍白,显得狼狈不堪。
温渐寻靠在黎岁落的肩上,瞥了一眼苏陵游,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小苏仙师,真是好生悠闲。”
苏陵游僵直着身子,回道:“...对不住。”
黎岁落看他们几人之间的气氛,便知沈雁杳有私事要处理,而他既已成功找到了温渐寻,便不宜在此久留。
“沈前辈...”
没等黎岁落说完,沈雁杳便点了点头,抬手召出那扇“门”,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黎岁落拱手一礼,道:“晚辈告辞。”
语罢,他便揽着温渐寻,一齐踏入了结界,身影顷刻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到了这时,苏甯弦才开口道:“阿陵,你也回去。”
“阿姐!”苏陵游避开沈雁杳的目光,低声道,“若我走了,你该如何?”
“无事,沈雁杳不会拿我怎么样,你莫怕。”苏甯弦摸了摸苏陵游的头发,“无论你留还是不留,你我二人都无法与沈雁杳抗衡。只有乖乖听她的话,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
苏陵游还在犹豫,实在没办法,苏甯弦只好哄到:“乖,等下次见面,阿姐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与你听,可好?”
思虑再三,苏陵游终于挪动了脚步,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结界。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被微光吞没,沈雁杳才一挥袖子,把结界收了回去。
再抬眸,却见苏甯弦正笑着盯着自己看,那笑容在她的脸上,竟显得无比妩媚妖艳。
苏甯弦一改往日楚楚可怜的模样,迈着婀娜的步伐走到石凳旁,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
沈雁杳似是早就习惯了苏甯弦这副模样,神情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到底想做什么?”苏甯弦偏过头,用手帕掩唇,轻笑一声,“你想问的,可不是这个。”
“你想问的是,是谁悄悄潜入了你一手经营的镜山河?那人是怎样大摇大摆地闯入你亲手设立的禁地之中?又是谁想要帮我逃出生天?而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感知到?”
苏甯弦将手帕随风一扬,飘落在了石蒜花之上:“沈雁杳,我到底想做什么,你心知肚明。”
“...我劝你好自为之。”沈雁杳道,“方才那虚影邪气缭绕,与此人相交,只会引火烧身。”
苏甯弦却对此不屑一顾:“与你无关。”
见她这般,沈雁杳也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却被苏甯弦接下来的话拖住了脚步。
“沈掌门这次离开,又要加强禁地把守了吧。”苏甯弦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沈掌门替我知会阿陵一声,让他以后不必来了,免得再生其他事端,扰了沈掌门的好心情。”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如今的你,竟也能狠心对阿陵说那样的话。”
沈雁杳平静道:“苏陵游乃我镜山河弟子,他有违师门,我教训他几句,并无不妥。”
“那倒也是。”苏甯弦了然地点点头,“我差点儿忘了,自打百年前你脱胎换骨之后,世上便再没有人值得你怜悯半分了。你连自己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旁人。”
听到这儿,沈雁杳的眸色瞬间暗了下去。
“阿陵哪怕违抗你的命令,也要来带我走。”苏甯弦好整以暇地看着沈雁杳的表情,似是想要从中找出一丝别的情绪,“我可真想知道,看着阿陵这般心系于我,究竟有没有触动过你那颗冷硬的心。”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风吹过石蒜花丛,簌簌作响。
半晌,沈雁杳终于开口道:“往事休提。”
“好,不提了。”苏甯弦十分痛快地应道,“既然你早已斩尽前缘,就要记住,天上地下,都只有一个苏甯弦。”
“我苏甯弦,与苏陵游一母同胞,是他的亲生姐姐。而你,沈雁杳......”
苏甯弦哼笑一声,眼神中尽是胜者之态:“只不过是苏陵游漫长一生中的萍水相逢。”
......
在南柯幻境中蹉跎许久,回到现世时天色都已蒙蒙亮。
黎岁落把温渐寻安置在房间后,为他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换洗衣物,这才得以喘息片刻。
他抬手拭去额上的薄汗,道:“阿寻,去沐浴吧。”
一转头,却见温渐寻正托腮盯着自己看。
黎岁落:“阿寻?”
又唤了几次,温渐寻才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师兄。”
黎岁落好奇道:“在想什么?”
温渐寻摇摇头,温柔一笑:“没什么,师兄不先去洗洗吗?”
一路搀扶着温渐寻回来,黎岁落的身上虽然也难免沾了些泥土灰尘,但与温渐寻相比,还是不值一提的。
“无妨。”黎岁落摇摇头,“你快些去,免得水凉。”
听了这话,温渐寻才乖乖地去隔间沐浴,黎岁落刚想离开,余光却瞥见了屏风外被温渐寻随手扔下的脏衣服。
他叹了口气,将衣服全都捡了起来,打算稍后替温渐寻清洗一下。
看着白衣上的泥土印儿,黎岁落有些发愁,可愁着愁着,思绪就飘远了。
今日的场景,着实像极了他与温渐寻初见的那一日。
那日的温渐寻,也是一副脏兮兮的可怜模样。
想到这儿,黎岁落莫名勾起了几许笑意。
“师兄,你还在吗?”
“嗯。”黎岁落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一下。”
温渐寻的声音夹杂着水汽,显得格外惬意。
黎岁落笑道:“看来,这个热水澡很合你的心意。”
“那是自然。”温渐寻靠在浴桶边缘,把玩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地下阴冷,哪及此处。”
虽然两人一起在南柯幻境中走了一遭,但却都对自己在里面的经历绝口不提。
黎岁落没有问温渐寻为何会变得如此狼狈,温渐寻也没有问黎岁落那片火海的原因为何。
他们只知道,他们一起从噩梦之中逃了出来,这便很好了。
“你继续吧,师兄先走了。”
同温渐寻告别后,黎岁落抱着一堆衣服离开了他的厢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黎岁落便找出了自己的换洗衣服,打算也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可当他摊开那件干净的弟子服时,却发现这件衣服比自己平时穿的要小了几个尺码。
黎岁落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特意为温渐寻准备的衣服,方才许是太过匆忙,竟然拿错了。
趁着温渐寻没有沐浴完,黎岁落打算先将这两套衣服换回来,免得一会儿衣服不合身,不小心着了凉。
黎岁落拿着衣服,又折返回温渐寻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听到温渐寻的声音传来,黎岁落这才放心地推门走了进去。
“阿寻,方才那套衣服......”
黎岁落抬起头,却见温渐寻赤裸着上身,手中举着一件白衣,正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
“?”
疑惑之际,某个物件忽然在黎岁落的眼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