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黎岁落沉着脸，把温渐寻挡了个严严实实：“府君此话何意？”
见状，罗绮怀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本君的事，还用得着和你解释吗？”
“......”黎岁落沉默片刻，手悄悄扶住了剑鞘，冷声道：“府君的事自然不必与我等解释，但若是牵扯到了本门弟子，便请恕晚辈无礼。”
“你也知自己无礼？幕海天堑的门规就只把你管束成这样？”罗绮怀从容不迫地端起烟斗，话说的虽不太好听，但语气中却全无责备之意，她呼了一口气，在朦胧烟雾中笑道：“你为何如此紧张，本君说要他的心，又不是真的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只是见他生的好看，十分对本君胃口罢了。”
想了想，罗绮怀又补充道：“他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黎岁落紧蹙着眉，心绪逐渐乱了起来：“府君莫要看错，我师弟是位男子。”
“男子又怎样？本君就是偏爱美男子。”罗绮怀认真说道，“他现在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等再过几年...啧啧。”
她这句话一出，其余几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温渐寻身上，表情一言难尽，温渐寻则躲在黎岁落的身后，默默地捂住了额头。
黎岁落深吸一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便见罗绮怀忽然搁下烟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本君险些忘了，他既要留在本君身边，那他长大后的模样你们大概是瞧不见了，真是可怜呐。”
“......”
黎岁落一瞬间只觉气血翻涌，直冲丹田，他到底是涉世未深，气的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连白皙的脸上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满是愠怒之意，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不能留，赶紧走！
他拿着剑的手越攥越紧，隐隐发着抖。
忽然，有人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在虎口处摩挲片刻，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一般，黎岁落僵了一瞬后转过身子，和温渐寻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师兄，冷静些。”温渐寻柔声劝道，“我不会留在这儿的，我还得跟着师兄回幕海天堑，入弟子名册呢。”
温渐寻的手微凉，触感有些微妙，黎岁落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努力地稳了稳心绪，答道：“好。”
温渐寻朝他笑了笑，随后起身走到了他的身侧，对上了罗绮怀带着玩味的双眼：“府君既要留人，也该拿出些诚意才是，如今外界传闻四起，我可不敢轻易陪府君玩这一场游戏。”
罗绮怀妩媚一笑，答应地十分痛快：“有关谛听府的传闻，本君可以解答。”
温渐寻挑眉道：“愿闻其详。”
“本君府内有一水镜，它能看透你心中所有欲念，并会为你编织出一个美梦。”罗绮怀道，“有人从中看到美好光景，大受鼓舞；也有人甘愿沉沦其中，永世不出...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本君总得收些好处，才能使这谛听府万万年不朽呀。”
姜风盏沉吟片刻，道：“所以，外界的传闻都是真的？”
“有真有假吧，倒也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可怖，都是自己的选择，又能怨得了谁呢？”罗绮怀不以为意，“平日里，本君会取走那些人的精魂以供修炼，身强体健的或许无伤大雅，稍微弱一些的可能会变得痴傻，甚至会因此殒命...不过，本君也会为他们找好归处，没什么可惜的。”
黎岁落则反驳道：“为了一场幻梦，便将自己置于如此地步，着实可悲。”
罗绮怀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你又未尝过甜头，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还有，你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替你身旁那位小公子拒绝本君，本君可是深感奇怪，你究竟是他什么人呀，凭什么叫人家听你的。”
黎岁落咬着牙，刚要开口，罗绮怀便又道：“本君想起来了，你是他师兄。不过，师兄又如何？管的未免太多了些。”
“府君说错了。”温渐寻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但看向黎岁落的眼神却仍是柔和的，“师兄管着我，我十分乐意。”
“我没有管你，我是在担心你。”黎岁落低声反驳，生怕温渐寻误会了他。
看着黎岁落认真的表情，温渐寻不禁失笑，赶紧安抚道：“我知道的。”
“有什么好担心的，本君又不收他的精魂，只是让他陪在本君身边而已，已经大发慈悲了。”罗绮怀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语气带着些不耐烦，“就当与本君打个赌了，如何？”
黎岁落毫不犹豫地答道：“失礼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久留了，告辞。”
此话一出，别说罗绮怀了，就连其余几位师弟师妹都瞪大了眼睛，不明白黎岁落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黎师兄，你这是？”苑耳悄悄来到黎岁落的身后，轻声问道。
“既然来到谛听府的人都是有所求，与府君之间的交易也算得上是你情我愿，我们又怎能干涉他们的决定。”黎岁落解释道，“若是要劝府君关府，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何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倘若不小心在这里丢了性命，便更是不值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此话有理，纷纷欲走，罗绮怀看着他们的背影，并未起身挽留，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们真的要走吗？”在黎岁落即将掀开纱幔的前一刻，她忽然开口道，“若是走了，你们错过的可不止此次机遇，甚至还有可能错过更加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引星剑。”
话音落下，几人的脚步皆是一顿。
“如何？还走不走了。”罗绮怀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苑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转过了身：“还请府君明言。”
“若是只有你一人想听，本君便不说了。”罗绮怀凭空变出了一把团扇，在鬓角处扇了扇。
闻言，苑耳只好又折了回去，神情甚至带着几许乞求：“黎师兄......”
姜风盏见状，也开了口：“黎师兄，事关引星剑，还是谨慎为好。”
“......”
温渐寻抱着手臂站在一侧，没有说话。
黎岁落坚定地摇摇头：“...兹事体大，一旦进入水镜，稍有不慎便会遭遇不测。”
“那可是引星剑！”苑耳的语气中满是焦急，她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若得仙剑认主，便离成仙只差一步之遥，错过了岂不可惜？”
冯照影听了一会儿，默默地插嘴道：“可是苑师姐，咱们又怎么知道这位府君说的是真是假啊？”
苑耳冷声道：“你不妨问问，黎师兄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们会被困在水镜里出不来。”
黎岁落则道：“你想要的东西，是要拿别人当赌注才能得到的。”
“那便赌啊！”苑耳道，“引星剑是只有我一人想要吗？日后温渐寻入了弟子名册，唤潮祭典他难道不参加吗？他就不想得到那把仙剑吗？你又凭何替他做决定？”
气氛徒然静默了一瞬，黎岁落看着苑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想赌。”
苑耳不依不饶：“因为是温渐寻，所以你不想赌，若是换做其他人，你也会如此决定吗？”
“我会。”黎岁落坚定地答道。
罗绮怀好整以暇地听他们几人说话，饶有兴味地挑挑眉。
“...黎师兄，你不懂的。”苑耳忽然软下态度，叹了口气，“你天赋异禀，不需仙剑指引便有望登上仙门，可我们不一样，我不想错过任何消息。”
可即便如此，黎岁落还是没有丝毫动摇：“你若是担心，我们不妨这就回师门。”
姜风盏实在看不下去了，迫不得已地出来打着圆场：“都冷静些，还是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吧！”
于是，除却黎岁落，其余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渐寻的身上。
黎岁落眉头一皱，把温渐寻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别为难他。”
温渐寻无奈笑笑，从他的身后探出了身子：“引星剑，我并不想要。”
眼见着眼前几人表情微变，温渐寻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不过，我倒是对那水镜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阿寻，你...”黎岁落惊讶地看向他，却见温渐寻轻轻摇了摇头。
“师兄，可还记得我们在苏水镇的时候，我曾与你说过什么吗？”温渐寻道，“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得不到。这样的可怜人，不就是我吗。”
闻言，黎岁落似是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想借这谛听府一探究竟？”
温渐寻点点头：“我对自己的所求也很好奇。”
“可是......”
“师兄，不是也有人在幻境中大受鼓舞吗？说不定，我就是这样的人呢。”温渐寻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沉默片刻，黎岁落终于点了头：“既然连阿寻都同意了，那便去吧。”
苑耳随即抱拳一礼：“多谢。”
见几人全都走了回来，罗绮怀调笑道：“哟，回来了。”
“是，有关引星剑的事，还请府君明言。”苑耳说道。
罗绮怀道：“别急嘛，你们若是都能从水镜里出来，本君便都告诉你们，顺便还能讲一讲仙门秘辛。若是出不来，那位小公子就得留下。”
“好啊。”温渐寻眯眼一笑，“我们一言为定。”
罗绮怀也笑了：“好了，去吧。”
她挥挥手，角落里的水镜里便泛起了波澜，黎岁落沉下了心，缓缓走了进去。
进入到水镜后，几人的面前出现了八扇大门，门的上方分别浮着几个大字：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面面相觑之时，罗绮怀的声音幽幽传来：“本君突然想换个玩法，这每扇门里都有不同的故事，你们需要做出相应的选择，但进去后遇到的人便不是由本君决定的了。”
“...狡诈。”温渐寻无言以对，只说出了两个字。
虽然罗绮怀临时变卦了，但来时的路已经封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黎岁落思索片刻，率先选择了“求不得”一门，和温渐寻对视一眼后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姜风盏一边摆弄扇子一边说道：“那我便选‘生’吧，无论如何，活着最好。”
冯照影和孙凌分别进了“怨憎会”和“老”。
见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了，温渐寻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那般说，是不想师兄为难，其实我的心里也极其不痛快。所以，苑师妹可要快些出来。”
苑耳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死”门。
温渐寻耸耸肩，悠哉游哉地推开了“爱别离”的大门。
水镜外，罗绮怀搭着腿，又拿起了那杆精致的烟斗，她的身前凭空出现了六处虚影，里面正映着幕海天堑几人的一举一动。
方才那两个小女孩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各种各样的瓜果蜜饯。
“府君又在看故事啦！阿景也想看！”阿景拉住罗绮怀的手晃了晃，罗绮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阿景，不要闹了。”阿柔制止了阿景的动作，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阿景撅起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你就知道管我。”
说完，她又跑到了罗绮怀的身边，指着左上角的虚影，奶声奶气地说道：“府君，我喜欢他，能不能对他好一些呀？”
罗绮怀抬眸一看，正巧看见了黎岁落略显僵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