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不擅长制定计划,梁越同也不例外。
因为即使一个人对于未来的规划再全面完善,也无法估量意外所能造成的损失。现实生活中堆积起来的城堡都难逃自然灾害所构成的威胁,更何况只是存在于幻想的虚影?命运的那双手轻轻一推,便能让所有的期盼化为灰烬,倒凭空叫人生出许多虚妄的烦恼。
也正是在多番打击下,梁越同很少对未来寄存太多的期望。
可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南城呆久了,不慎沾染了杨叙身上的散漫。以至于昨天听到他说早晨搭车的问题时,紧绷的神经突然裂出了缺口,又难免产生了对于安逸平稳生活的向往。
可惜,架不住有人严重缺乏时间观念,没开个好头。
周一早晨正是强调纪律、严抓典型的重要时刻,俩人不幸撞在枪口上,成了杀鸡儆猴的“鸡”。
“怎么又是你俩!”班主任张开血盆大口,拍着桌子就开始咆哮:“知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周六周日连着两天都睡不够,非得贪图周一早晨那两分钟!”
黑板擦拍的啪啪作响,在万众瞩目中,姚瞻怒气冲天地下了判决:“给我拿着书去教室外面站着醒神,还有,明天早晨交一千字的检讨!”
于是俩人就被丢行李似的丢到了门外,承受着过往人群好奇的目光。
牵连了无辜的杨叙拎着课本,心惊胆颤道:“完了。”
而无辜群众梁越同心如死灰,闭上眼睛默念:“草。”
早读结束后,自知心虚的杨叙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每节课刚下课就飞奔而来,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需要喝水,或者腆个脸求人家讲个题,总之为了破冰,各种招数层出不穷。
而梁越同坚守着拒绝外交的闭关锁国政策,不论敌方如何求情,坚决拒绝交流。
转眼间,一天便快到了尾。
晚饭时期,在旁边蹦跶了一天的杨叙贼心不死,正试图哄骗梁越同和自己一起去吃晚饭,单方面交流时,大腿口袋处的手机却突然传来声震动。
“谁啊?”他心想,偷摸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宋萃荣打来的电话。
“怎么现在打电话?”杨叙心里纳闷,
他视线飞速略过周围,确认没有安全隐患后,这才谨慎地走到后门处,贴着墙壁拐角的地方接听。
“喂。”杨叙掩着嘴,把声音压得很轻:“妈,我还没放学呢。”
“我知道啊。”宋萃荣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
杨叙嘀咕道:“那你还给我打电话,也不怕我手机被没收。”
“想开点儿子,你本事大着呢,我还能不了解你?”宋萃荣调侃完,直接开门见山道:“有人要请你吃饭,你今天晚自习请个假,就说家里有事情,我已经跟你班主任打好招呼了。”
还有人要请吃饭呢?杨叙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宋萃荣的语气,疑惑道:“谁啊。”
宋萃荣简扼道:“你迟卓姐。”说完就挂了电话。
梁越同的余光一直追踪着杨叙的行迹。等他打完电话,茫然费解地走回到身旁时,这才若无其事地开了尊口:“怎么了。”
“我妈让我请个假,说有人要请我吃饭。”杨叙还有点懵。
听到这里,梁越同平静地“哦”了声,没再开口问其他的。
看到他这样子,杨叙刚才还迟钝缓慢的神经猛然连上线。
他膝盖半弯,两只胳膊贴着桌子,咧着嘴讨好道:“别学了,你跟我一起请假呗,咱俩出去吃好吃的。”
“不想吃。”梁越同兴致缺缺:“你自己去吧。”
杨叙继续推销:“学习有什么意思,你这么优秀的人更应该注意劳逸结合,万一累到自己就不好了。”
梁越同瞟了他一眼,幽幽道:“算了,我可不想再多一篇检讨要写。”
言外之意就是:跟着你混没好事,滚蛋。
听懂他意思的杨叙默默地捂住脸,感觉自己的可信任度跌至谷底。
杨叙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先行一步去找班主任。在开请假条的空当,因为近日行为不当,频繁触动班级规则,又挨了一通隐晦的教训。跨出办公室的大门,一口气还没喘到底,回班途中还不幸遭遇抢劫。
崔渐东和胡文把他架在原地一顿追根问底,在得知他竟然要离校开小灶后,顿时饿狼似的张牙舞抓地扑过来,在他身上的口袋里搜寻一番,随后带着仅剩的五十元现金扬长而去。
被这么折腾一番,免除晚自习的快乐都消失殆尽了,狼狈不堪的杨叙回到教室,刚想再劝说一下梁越同,一抬眼,发现教室里哪还有人!
他磨了磨后槽牙,感觉有点憋屈,随后一想自己确实“恶贯满盈”,那点刚支棱起来的气魄又散干净了,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就往校外走。
暑夏快进行到了尾声,原本恼人的熏热消退了不少,晚风里掺杂着正合时宜的凉意,正值晚高峰,出租车的行驶颇为颠簸,一段不长的路也得耗时良久。
杨叙看了眼手机中的饭店地址,只知道离学校并不远。他给宋萃荣回复了一条“收到”,切回列表,却又不自觉地戳到了梁越同。
两个人其实并不常使用通讯软件进行交流,毕竟在校时中间仅隔了两排座位,而放学时期杨叙又常赖在隔壁,再紧急的事情都能当面聊完。
杨叙微微打开车窗,心里却止不住地思索:也不知道他晚上吃什么——不会不吃饭吧?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杨叙心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发送了一条消息出去:“你吃饭了没?”
车窗外跳跃闪烁着的霓虹灯晦暗不明,途径而过的小广场处有老年人在跳广场舞,音响里播放着震天响的流行音乐,瞬间填充满逼仄的空间。
幸亏旁边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小路,司机师傅显然熟谙各种作弊路线,轻车熟路地拐了进去,于是那截音乐像是被人捏住了尾端的软体,一瞬间便抽离了。
后视镜里迷乱朦胧的灯光渐行渐远,杨叙瞄了眼屏幕,发现没有得到回信,也不知道是忙着吃饭还是没来得及看手机。
宋萃荣早些年间有位故友,论血缘关系,杨叙得喊一声表姨。
表姨名姓不详,只知道长相出众才华横溢,并且相比较于宋萃荣的独断专行、利落洒脱,是位极其温婉和顺的女子,然而这个词却是能吃人的。
据传言,某天南下开拓市场的表姨夫对表姨一见钟情,使出男人这辈子与生俱来的甜言蜜语的能力,几个月内就把表姨哄骗到手,俩人顺理成章地结了婚,随后共赴他乡。
然而婚前再迷恋的女子,对于表姨夫这种花天酒地的男人来说,婚后也便在朝夕相处中缺失了新鲜感,很快就腻歪了。即使得知老婆怀孕,也依旧不耽误他成日厮混。
不善言辞的表姨独在异乡,心中愤懑无处宣泄,只好积年累月地攒着。就像是在地基不稳的土地上堆砌城堡,只等有朝一日心中的酸楚过了头,那最后轻如鸿毛的一击劈头盖脸地压来,城堡倾覆土地崩裂,人也就病倒了,把女儿生下来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而人渣表姨夫重男轻女,知道是个女儿后就把孩子丢给老妈,自己仍然在外面逍遥快活。好在老天有眼,没过几年就让他得了癌症,挣扎几年后痛苦离世,临死前都没人陪伴。
那位表姐,也就是宋萃荣今天说的迟卓。
“一共多少钱?”司机师傅回头报了串数字,杨叙把钱扫过去后,拎着书包一关车门:“谢谢您师傅,注意安全。”
那家饭馆主做家常菜,不过装潢精美很上档次,门口处还应景地挂了些稻谷、鱼米的塑料模型,旁边的led灯牌在黑暗中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微弱光芒。
站在门口的两位服务员眼见来了客人,当即一鞠躬,友好微笑道:“帅哥您好,请问哪个包间?”
这可给杨叙问傻眼了,他妈只给他发了定位,还真没跟他说房间号的事情。
他往里瞅了一眼,店内热闹喧嚷、人头攒动,直接冲进去找人怪不方便的,于是也礼貌回笑了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趁着服务员转头接待其他客人的功夫,杨叙站在店门旁拨打宋萃荣的电话,可惜铃声自顾自地唱了一会儿,便在无人接听中兀自断了。
“怎么还不接电话呢?”杨叙服了,又重新拨了一次,结果可想而知,还是没人接听。
他啧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好友列表里有迟卓姐的联系方式,刚想发个消息问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存备注,只好一边感慨“今天真遭殃”,一边认命地翻找着。
在他盯着手机翻寻时,突然乌泱泱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几个男人五大三粗的,推推搡搡地就往里面塞。
他半个脚掌踩在门阶上,站的并不稳当,见状刚准备躲,可惜慢了一筹,旁边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随意挥着胳膊,沉重的力度砸在人身上,当即丧失脚下平衡。
“卧槽?”杨叙心跳骤然加速,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
他旁边的人致力于跟话筒语言争锋,十分忙碌,却还抽时间拽了他一把。
“谢谢谢谢!”听着杨叙忙不迭的道谢,那人却只挥了挥手,手指着电话随口说了句“没事”。
杨叙这才想起回头找人理论,却发现刚才搅动风云的那拨人已经进去了,估计罪魁祸首都不知道何罪之有。
一天天的,坏事接踵而至。
店门口处难得平静,杨叙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打算一会儿拎着腿去碰瓷,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借着饭馆迎街处玻璃里宣泄出来的光线打量着刚才扶他的人。
那位女性看起来超不过二十五岁,却带着点杨叙从未见过的锐感,她刚才摆手敷衍的时候还没觉出来,跟电话另一头的人理论时却显出一种刀刃裹霜的气质。人又带着一种骨感的瘦,站在热闹沸腾的夏夜中,没由来地叫人觉得有些冷。
她操着一口及其标准的普通话,对答如流地应付着电话那边层出不穷的刁难。尚未步入社会的高中生不自觉地生出些羡慕。
愣神之际,旁边的店门里疾风似的走出来一个人,高跟鞋踩的“嘎达嘎哒”作响。
迟卓人未到声先至,音量陡然升高,格外兴奋地喊了一声:“小叙!”
杨叙的意识忽地归位,正准备转头,却发现刚才正忙于沟通的那位女子调转注意力,先他一步看了过去。
因此,等到迟卓视线落定时,正好目睹上两个“小叙”同时回头看她的场景。
她眨了眨眼,心想:“嚯,这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