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蜜糖般渗入窗帘缝隙时,和遥在枕边摸到一片柔软的触感。她睁开眼,看见一套崭新的冬装整齐叠放着——浅杏色羊毛大衣配着驼色针织裙,连配套的麂皮短靴都贴心地放在床尾凳上。大衣领口别着张黑色卡片,上面银钩铁画地写着"穿厚些",最后那个句点被反复描画,墨水晕开成小小的黑洞,仿佛执笔人曾在此处犹豫了整整三分钟。
"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和遥系着围巾走向玄关时,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谛听正兴奋地在玄关转圈,嘴里叼着牵引绳,毛茸茸的大尾巴把鞋柜拍得啪啪响。它今天特意戴了个崭新的红色项圈,上面挂着的勾魂叉和孟婆汤勺随着它的动作叮当作响,活像个准备春游的小学生。
阎玦正弯腰给谛听系上红色宠物围巾,闻言抬起头:"新开的游乐园,在旧城区。"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和遥锁骨下方的青铜令牌,那里刻着的冥文比昨日又淡了几分。
"旧城区?"和遥歪着头,"你怎么知道那里新建了游乐园?我记得你从来不看这些..."
"谛听发现的。"阎玦面不改色地扯谎,顺手揉了揉神兽的脑袋。谛听立刻配合地仰起脸,湿漉漉的黑鼻子蹭了蹭和遥的手背,尾巴摇得更欢了。
和遥扑哧笑出声:"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去踩点了?"她伸手去挠谛听的下巴,神兽舒服得眯起眼睛,完全没注意到主人警告的眼神。
谛听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搭在和遥肩上,湿漉漉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它项圈上的孟婆汤勺微微发亮,映得和遥的瞳孔都泛着浅浅的金色。阎玦轻轻弹了下汤勺,神兽立刻乖乖放下爪子,但尾巴依然摇得像螺旋桨,把玄关的拖鞋扫得东倒西歪。
"看来某位小朋友比我还期待出去玩呢。"和遥笑着揉了揉谛听的耳朵,神兽立刻躺倒在地,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四只爪子上的宠物靴滑稽地晃动着。冥鱼在旁边的玻璃缸里欢快地转圈,吐出的泡泡在空中组成一个爱心形状。
阎玦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伸手帮和遥整理被谛听蹭乱的围巾,指尖在触及那枚青铜令牌时顿了顿。后天,当子夜钟声敲响第十二下,这段温暖的日常就会成为永远封存的记忆。
窗外,今冬第一片雪花落在阳台栏杆上。谛听突然冲向门口,叼着两人的鞋子跑了回来,尾巴在木地板上扫出一片欢快的节奏。阎玦看着和遥弯腰系鞋带时垂落的发丝,突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个晨光熹微的瞬间——没有即将到来的分离术,没有必须面对的离别,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充满期待的清晨。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区,阎玦的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说起来,"和遥突然摇下车窗,"我小时候好像来过这边。爸爸带我去看过一棵老银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下的令牌,眉头轻蹙,"奇怪,具体细节怎么想不起来了..."
阎玦的指尖在方向盘上一颤。他伸手调高暖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要听音乐吗?"车载音响立刻播放起轻快的钢琴曲,盖过了谛听项圈上锁链的轻响。
晨光中,和遥像只出笼的小鸟般跳下车,游乐园欢快的主题曲立刻将她包围。她蹲下身解开谛听的宠物安全带,神兽兴奋地原地转了三圈,项圈上的冥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等。"
阎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靛青色的小布包,布料在阳光下泛着特殊的光泽——那是用冥界特有的夜光蚕丝织就的。他蹲下身时,修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布包表面划过一道暗纹,原本普通的布料顿时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银色咒文。
"给它背这个。"阎玦将布包系在谛听背上,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布包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普通宠物外出包一样,但内里却被施了空间拓展咒,分隔成七个不同的夹层。
和遥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呀?里面装着谛听的零食吗?"
"嗯。"阎玦面不改色地应着,手指轻轻抚过布包最上层的暗扣——那里镌刻着微型的"欢愉匣"符咒,专门用来收集她今日散发的快乐情绪。布包中层是"流光格",用来捕捉她无意间掉落的发丝;最底层则是"凝露囊",会自主吸收她因感动或欢笑时眼角溢出的晶莹。
谛听抖了抖蓬松的毛发,布包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宠物背包,只有阎玦能看见内里七个夹层正在缓缓运转:第三个夹层里的"忆尘瓶"已经微微发亮,正在收集和遥方才在车上蹭在座椅上的皮屑;第五层的"心音盒"则闪烁着规律的光芒,记录着她此刻轻快的心跳声。
"走吧!"和遥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异常,她拽着谛听就要往前跑。神兽回头看了主人一眼,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它知道背上这个看似普通的包里,正在悄无声息地收集着冥契分离术所需的一切媒介。
阎玦站在原地没动。当和遥跑出五步远时,他看见布包最上层的欢愉匣突然亮起微光,那是捕捉到她此刻雀跃情绪的信号。
"阎玦!"和遥在检票口转身挥手,阳光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几根细软的发丝随风飘起。布包第二层的流光格立即产生微弱吸力,将那几根发丝精准地收入其中。
谛听小跑着跟上和遥的步伐,布包随着它的动作有节奏地起伏。每当和遥因为看到游乐设施而眼睛发亮,欢愉匣就会亮起星光般的斑点;当她为路边卖艺的琴声驻足,凝露囊便泛起涟漪般的光纹。这些都在为日后的仪式做着准备——届时这些收集来的情绪碎片、身体组织和生命能量,将成为护住她魂魄的屏障。
阎玦缓步跟在后面,看着布包里渐渐充盈的各色光点。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的生死簿——二十年前,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和遥的父亲用生命为他挡下了沉渊的一击。而现在,他正在用最隐秘的方式,收集着对方女儿的生命痕迹,为即将到来的永别做准备。
当和遥在旋转木马前开心地回头时,布包里的欢愉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阎玦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些光芒像星子般坠入布包深处,在他眼中映出一片璀璨而哀伤的星河。
旋转木马的彩灯在暮色中渐次亮起,和遥坐在镀金的马车里朝阎玦挥手。她脖颈间的青铜令牌随着音乐轻轻摇晃,在霓虹灯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阎玦站在围栏外,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的夜晚,灯光也是闪烁。
"小心!"
记忆里突然炸开一声暴喝。阎玦猛地回神,发现是游乐园工作人员推着爆米花车经过。而二十年前的同一声呼喊后,穿着常服和志明从巷口冲出,用身体挡在他与沉渊之间。
"阎玦?"和遥不知何时从木马上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拽住他的袖口,"你脸色好白..."
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相触的瞬间,二十年前的血色记忆如潮水般退去。阎玦垂眸掩去眼中的波动,故意板起脸:"这旋转木马...不符合本君的气质。"
和遥噗嗤笑出声,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堂堂阎王大人该不会害怕坐旋转木马吧?"阳光穿过彩色的玻璃穹顶,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阎玦侧过头,避开她探究的目光。他怕再多看一眼,就会泄露眼底翻涌的哀伤。那些染血的地面、破碎的警徽、还有男人临终时的身影,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重叠。
"我不管,来都来了!"和遥拽着他的手往前跑,发梢扬起一抹欢快的弧度,"那边还有云霄飞车!"
谛听小跑着跟在后面,背上的布包突然微微发烫——欢愉匣正在疯狂吸收她此刻雀跃的情绪。阎玦任由她拉着自己穿过人群,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前自己踉跄前行的同一条路。当年被沉渊骨刃劈裂的柏油路面,如今铺着彩色的塑胶跑道;曾经浸透鲜血的角落,现在立着卖气球的小丑。
"我想吃棉花糖!"和遥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粉色的摊位。暖黄的灯光下,蓬松的糖丝像一团被晚霞染红的云朵,甜蜜的香气随风飘来。
阎玦点头,看着她牵着谛听雀跃跑开的背影。
棉花糖机嗡嗡的运转声中,阎玦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的生死簿。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和志明的血洒在生死簿上。而现在,他的姑娘正举着棉花糖朝他跑来,糖丝粘在嘴角像抹俏皮的胭脂。
"张嘴!"她踮起脚尖,将棉花糖凑到他唇边。
他垂眸看着和遥期待的眼神,轻轻咬了一口。糖丝在唇齿间融化,甜得发苦。
"好吃吗?"和遥歪着头看他,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渍。
阎玦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将那点甜腻抹去。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有些哑。
谛听在一旁仰头望着他们,“旺”了一声显示它的存在。
后日月蚀当空时,这些甜蜜的、鲜活的、温暖的记忆,都将随着冥契解除而永远封存。
生死簿至今还无法打开,或许正是因为自己还未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此时的生死簿在阎玦的衣袖里,书页之中隐隐透出的金光,但是金光被阎玦的神袋挡的严实,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