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玦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木屑簌簌落下。
——他被彻底遗忘了。
父女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
当听到和遥问她父亲是否介意她职业的时候,窗边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啧”。
阎玦依旧背对着他们,但黑袍下的肩膀明显绷紧了。
这种问题也值得问?
他阴恻恻地想,这丫头平时对着他张牙舞爪的,怎么到了父亲面前就变成怯生生的小兔子了?
“爸……” 她轻声问,“您怎么会……回来?”
和志明沉默了一瞬,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站在窗边的阎玦——那个黑袍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他苦笑了一下,“只记得当时在夜市,我挡在那个年轻人前面……然后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就已经站在阎王殿里了。”
和遥的手指微微收紧。
“后来阎君告诉我,是地藏王菩萨念在我生前积德,又……” 他顿了顿,“又因救他而亡,所以给了我一次机会。”
和遥猛地抬头,眼眶又红了。
“您救了他?”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窗边的背影。
和志明点点头,眼神温和。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本能地……挡了上去。” 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现在看来,倒是阴差阳错,让我能再见到你。”
和遥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二十年……你和你妈妈过得好吗?”
和志明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指腹粗糙却温暖,轻轻擦去和遥脸上的泪痕,却又有新的泪水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和遥用力点头,又摇头,喉咙里哽着太多话,最后只挤出一句——
“嗯嗯,很好……就是没有你。”
她的声音发颤,像小时候摔疼了却强忍着不哭的样子。可这次,她忍了二十年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和志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贴着她的后脑,像她小时候做噩梦时那样轻轻拍着。
“傻丫头……”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笑,却也带着泪,“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
和遥把脸埋在他肩头,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气息——淡淡的薄荷味,混着一点点旧皮革的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妈……妈也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就是工作太拼命了,现在整个亘尧地产都是她的……”
和志明低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和遥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还在掉,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变了好多……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我得告诉妈妈!" 和遥突然摸出手机,眼睛亮得惊人,"她现在就在——"
"等等!" 和志明慌乱按住女儿的手。二十年来第一次,这个曾经直面持枪歹徒都不退半步的老刑警露出了怯意,"我…现在这样...怎么去见她?”
和遥察觉到父亲的犹豫,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没关系,不急……等您准备好了再说。”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掌心,那里不再像生前那样温热,带着一丝属于冥界的凉意,却依然让她舍不得松开。
和志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嗒。”
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阎玦的指尖随意地敲了敲窗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沉浸在重逢中的父女二人回神。他站在阴影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芒。
“时辰到了。” 他淡淡道,嗓音低沉,不容置疑。
和遥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看向父亲。
和志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勉强笑了笑:“阎君说得对……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宜久留。”
他站起身,却仍舍不得放开和遥的手,仿佛这一松,就又是二十年。
阎玦冷眼看着,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和遥。” 他突然开口,语气平静,“你父亲如今非生非死,魂魄尚未稳固,若长时间滞留阳间,对他无益。”
和遥咬了咬唇,最终缓缓松开手。
“爸……您先跟他回去。”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等您准备好了,我们再……再安排您和妈妈见面。”
和志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终于点头。
阎玦抬手一挥,冥府之门无声开启,幽蓝的雾气在脚下蔓延。
他侧身让和志明先行,却在对方踏入冥界之门的瞬间,回头看了和遥一眼。
“放心。” 他嗓音低沉,难得解释了一句,“本君既允他回来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
和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满心看着离去的父亲,不舍的情绪充斥出来。
冥府之门的光晕在和志明身后流转,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幽蓝的雾气中,却突然又退了回来。
“等等——”
“遥遥。” 他指了指杯子,单刀直入,“交男朋友了?”
和遥头皮一麻:“没有!”
“那为什么有两个杯子?”
"买牛奶送的。"和遥面不改色地端起白瓷杯看了眼,"楼下永辉周年庆,满88送情侣杯。"她甚至耸了耸肩,"丑死了,本来想扔的。"
“咔嚓!”
窗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一阵阴风猛地将窗户重重关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和志明眯眼看向阎玦——那位阎君正背着手站在阴影处,神色淡然,仿佛刚才的动静与他毫无关系。只是他身后的窗帘不知何时已被无形的力量绞成了碎布条。
“真的?” 和志明收回视线,语气意味深长。
“当然。” 和遥放下杯子,唇角扬起一个乖巧到近乎虚假的微笑,“爸你放心,我现在专心事业,绝对不谈恋爱。”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阎玦,“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轰——”
阎玦身后的空气骤然扭曲,十八层地狱的虚影在他背后若隐若现,饿鬼道的惨叫声隐约可闻。
“说得好!” 和志明突然拍桌大笑,“不愧是我闺女!” 他欣慰地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眼神却往阎玦那边飘了一下。
“这杯子看着不错,下次给爸爸也领一个啊。” 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黑杯。
和遥笑容微僵:“爸,我下次送你个更好的……”
“不用,我看这个就挺喜欢的……”
冥雾突然翻涌,瞬间吞没和志明的身影,只留下他意味深长的尾音:
“下次记得带‘赠品’来见我——”
阎玦深深地看了和遥一眼,眸色暗沉如渊,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入冥府之门。
——“砰!”
门关上的瞬间,那对黑白马克杯瞬间碎成粉末。
和遥直直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差点就被看穿了……
和遥蜷缩在沙发角落,怀里紧紧搂着那只灰格纹抱枕。棉麻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花木气息——那是阎玦要求换的洗衣液的香味。
记忆的洪流是在她苏醒那刻突然席卷而来的。
那道金光,仿佛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那次阎玦与谛听因一只摔碎的杯子在家中打闹,谛听慌乱中随手抓起生死簿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它从中悄然降临,落在了她的脚踝上,却一直隐匿于无形。直到那一天——当她心脏上的阳契被取出,那个空洞像深渊般急需填补时,这道金光才化作舍利显现出来,成为保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就在舍利的光芒笼罩之下,一段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将她不知道的事情逐一展现在眼前。
她看见自己阳契暴走时,阎玦不惜耗尽神血救她;看见阎玦在游乐场里让谛听收集的各种小物件,竟是为了分离术中护她周全;而他的身影在记忆中显得孤独而悲凉,每一步似乎都承载着沉重的宿命感。
更令她震撼的是,阳契被取走后,阎玦试图用自己救活她。这一幕如同刀锋般刺痛了她的心。原来,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已经为她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这种无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痛苦本身更加令人窒息。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她感到欣慰,反而令她倍感沉重。面对阎玦为她所做的一切,她竟毫无知觉,更无法承受这种深沉到近乎悲凉的情感。清醒过来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过这个人。
直到今天,她与父亲重逢,得知父亲复活的原因时,一切才终于有了答案。原来,所有的牺牲、所有无言的守护,不过是因为那个俗套的理由——报恩。这个真相让她哑然失笑,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可笑的是,她竟将这份深情误解成了其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