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柒的脑子里仍然是那封不知谁寄来的信,等她回过神来,安槿正蹲在老奶奶身旁陪她一起捡橘子。
看老奶奶弯腰有些吃力,她还按住不让人家动手,自己风风火火跑了几个来回,一个人就把两筐橘子都捡完了。
凌柒无奈笑了下,摇了摇头,慢慢朝她们走去。
那边老奶奶抓着安槿的手连声道谢,还硬要往她手里塞几个橘子。安槿推辞不过,手中捧着两个橘子,呆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见凌柒走来,她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般,眼睛瞬间亮起。
正巧有一对情侣过来,老奶奶转身拿个塑料袋的工夫,凌柒就把几张钞票塞进了对方腰前的零钱包里,右手搂着安槿的腰肢,翩然而去。
“哇。”
安槿一脸崇拜地看着凌柒,眼中还带着星星:“好有钱哦。”
“……”
凌柒简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她揉了一把安槿的头发,顺势将她的头转了回去:“是,有钱,你随便买。”
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安槿正盯着斜侧方卖冰糖葫芦的阿姨,两眼放光。
那阿姨双手扶着插满冰糖水果的靶子,上面除了山楂,还有草莓和猕猴桃。她的脚下还倒着一个插糖葫芦的靶子,裹着冰糖的草莓滚了一地,沾上了灰。刚刚那阵狂风袭来时,她手忙脚乱伸手去扶,却还是迟了一步。
在她身后的三轮车上,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抱着个铁桶在写作业。
虽然知道安槿并不是真的想吃什么糖葫芦,凌柒还是陪她买了一整耙,弄得卖糖葫芦的阿姨手足无措,刚来不久就推着三轮车,带着小女孩提前回了家。
把糖葫芦分给周边围过来的小孩后,安槿一手拿着一支冰糖草莓在前面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凌柒:“真不要啊?”
“……真不要。”
安槿“哦”了一声,又回头问:“刚才那阵风……能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凌柒摇了摇头:“很难。凡人界具有仙根的太多,从很早开始就管不过来了。”
“除非现在能把所有天生仙骨全都弄回上界,一个一个排查。”
“芾零帝君不希望这样吗?” 安槿还记得,早在青元帝君还在世时,上界与人间一直界限分明,从不会有这么多天生仙骨流落在外。
“不是不希望,是做不到。” 凌柒快走两步,和安槿并肩往前,“上界很多人……怕她却不敬她。布置下去的那些任务,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又是一堆小动作。”
“啊……” 安槿微皱眉心,拽紧凌柒的衣袖不放,“那可是帝君啊,怎么能这样!”
为芾零帝君愤愤不平的样子,似乎早就忘了自己之前对她也是害怕又怀疑。
“帝君有什么用。” 凌柒叹了口气,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那群人……就仗着帝君非正统出身,做起事来推三阻四的,罚也不能罚,杀更杀不得……如今大家都不缺人,愿意来凡人界收徒的也越来越少了。”
“哦对。” 凌柒说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杨重光是个例外。她致力于把重光宫打造成上界的紫禁城,那不叫收徒,那是皇帝在招揽愿意信奉她的子民。”
安槿被凌柒的说法逗得笑弯了腰,半天直不起身来。
凡人界的日光洒在凌柒的睫毛上,眼睛里像落满了星光。安槿终于止住了笑,仰起头来问凌柒:“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可能有吧。” 凌柒看着她,眼中是很温柔的笑意,“我一直如此期待着。”
***
直到迈进重光宫的大门,安槿仍在思索师姐方才那个眼神的含义。
她几次开口想问,却都被对方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当安槿又一次试图开口时,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朵血红色的花。见她双手不得空闲,凌柒还贴心地接过了她吃到一半的冰糖草莓。
安槿瞪大眼睛,手上的花几乎要被她的目光灼穿。
“溯游花?!”
凌柒点了点头:“你之前不是说了吗,廖欢有权知道真相,你不能替她做决定。”
“……所以呢?”
这到底和溯游花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你也有知晓自己记忆的权利。” 凌柒的语气很是云淡风轻,仿佛给她的只是自己随手在路边捡来的什么东西。
“……这能一样吗?”
凌柒却没回答,继续说:“虽不知你会看见什么,但多半和我一样……会是自己的部分记忆。”
“不过无论是谁的记忆,你都只能旁观,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仍然不想告诉你。
不想看到童话般的城堡碎裂一地,不想看到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要被迫扛起“上界之主”的那块大旗。
但你说得对,痛苦的清醒也是清醒,我不能替你做这个决定。
所以我退后一步,现在把这个选择权交还给你。
凌柒眼中是很柔和的光,没有纠结甚至没有期待,只有无尽的包容。仿佛就算下一秒安槿把花丢到地上踩碎,她也会说一句干得漂亮。
而安槿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还有点哑:“什么时候都行吗?”
“对,你不用着急做这个决定,哪怕是几年后你想——”
话还没说完,安槿的右手已然收紧,血红色的花汁在她手中爆开,汁液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地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让凌柒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下一秒,透明的镜子凭空出现在两人眼前,周围散发出的白光太过强烈,安槿下意识抬手去挡。虽然两个人都能看见这面镜子,但能移动的只有捏碎溯游花的安槿。
凌柒像是被无形的镣铐锁在了原地一般,连手指都动不了。
安槿回身和她对视了一眼,在师姐肯定的目光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稍微平息了一些。
转过身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镜子面前,缓缓闭上双眼。
再次睁眼时,整个世界都成了猩红色一片。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血,各种形态各种颜色的血。浮云上凝固着深红色的印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抬脚似乎都能感受到云上粘着的黏腻。
满地狼藉,安槿却只能看到眼前鲜红色的背影。
红衣女子背对着她跪倒在地,满身血污浸透了那人的衣衫,手臂上的伤痕交错,深可见骨,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在更远处,一座巨大的椭圆型阵法悬浮在半空,被层层金光包围着。阵法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影呈“大”字型被锁链禁锢着。锁链穿骨而入,贯穿那人的四肢,安槿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安槿定睛看去,那悬浮在空中的椭圆型阵法却让她呼吸一滞。
法阵的图案和她前不久在凡人界看到的傀儡阵照片分毫不差。
记忆中的图形和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而被牢牢禁锢在法阵中央的那个模糊轮廓,此时也就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
青元帝君。
安槿只觉得心跳加速,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没想到误打误撞,自己的记忆没找到,反而窥见了师姐探查多年不得的秘密。
眼前的红衣女子用力大口喘息着,却呕出了一口血沫来,鼻腔也有液体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滴在浮云上,缓缓晕开。
但她看都没看一眼,目光仍牢牢盯着前方法阵中央的人。
死死握着手中的剑,红衣女子一点一点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双手握紧剑柄,明明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下一秒却凌空而起,用尽全身力气挥剑直击法阵核心。
站在她身后的安槿瞳孔一震,下意识甩出一道金光想去阻拦。出手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而那道金光径直穿过红衣女子后背,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住手啊……”
安槿忍不住在心里大喊,她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下唇几乎都要被咬穿。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八百年前既定的结局。
如今她不过是个看客,又怎能去改变任何东西。
轰隆——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鸣,接着阵法开始崩裂,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法阵直接炸成了碎片,同时被撕裂成碎片的还有整个空间。
法阵碎裂的巨大冲击足以摧毁百里内所有生灵,阵法中央的那人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
连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留下。
所见之处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除了眼前的红衣女子。
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保护了起来,丝毫未被法阵碎裂的冲击所波及。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九重天突然降下红云一片,血色的浮云在空中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边。
就像是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啊啊啊————!”
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她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裹挟着无尽的恨意和痛苦,让身后的安槿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你……是谁呢?
安槿的内心被无数种情绪互相拉扯着,她向前迈了半步,下一秒又退了回来。
都说溯游花的幻境里,只能看到和自己有关之人的回忆,所以我一定认识你。
那么……你会是谁?
若你当真像你表现出来的这般痛苦,方才又为何要拼命毁了那傀儡阵,杀了青元帝君呢?
可红衣女子听不到安槿内心的疑问,她仍然跪在阵法外,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哀鸣充斥着鲜红的云海。
良久,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
当她的脸完全转过来的那一刻,安槿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上脊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