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槿在幻境里又斩杀了一只妖兽时,凌柒手中的阵法恰好完成。掌心的浅浅金光注入阵法,金光顺着复杂的纹路,从阵法边缘一路汇聚到中央,刹那间散发出一道很刺眼的光芒。
随后金光冲顶,幻境内所有妖邪瞬间灰飞烟灭。
安槿:“......”
她的剑还僵在半空,打到一半的妖兽就这么从她眼前消失了。
趁着幻境重置的间隙,两人并肩靠坐在槐树下休息。凌柒的余光不住地往身侧飘去,可身旁那人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天界术法大全》看得正认真,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凌柒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两天她一直在等安槿主动开口,可眼看着明天就要离开幻境,对方仍然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那天面对岑西遥的质疑,凌柒并没有正面回应。
她只是站在原地,神色淡淡地反问对方:
“你是当真不给我批?”
面无波澜地和岑西遥对视了几秒后,她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只有重光宫这一个去处。你这里不同意,自有旁人愿意给我批。”
最后的结果是凌柒一手拽着安槿,一手晃着那张金灿灿的通行券扬长而去。
本来做好了被安槿质问的准备,她也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说辞,但幻境里将近两天过去,那些话始终没机会说出口。
终于在第二天的某次休息时,凌柒先按捺不住开口问:“要谈谈吗?”
“想谈什么?” 安槿合上书放在膝盖上,转头看她,“青元剑吗,还是元舜华?”
凌柒的身体微微僵住,后背瞬间绷直,明显开始紧张起来。安槿见状忽然笑了,眼中闪着灵动的光。
“我知道这把剑,师姐是为她抢的。毕竟这普天之下除了朱雀道主,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拔出青元剑。”
“帝君陨落八百余年,如今这剑若真能物归原主,也算是圆满了。”
安槿似乎完全没将岑西遥那句“死心塌地”放在心上。有那么一瞬间,凌柒几乎都要以为她全都想起来了,可对方看她的眼神明明不含半分阴霾,澄澈又透明。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凌柒的声音很轻,“关于岑西遥之前说的那些话。”
“当然有啊。”
安槿蓦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我还以为你和岑师姐关系很好。” 安槿凑近几分,“她怎的突然要为难你?”
她的眼中写满了好奇,没有一丝勉强,全都是对八卦的渴望。
“……”
凌柒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她愣住几秒后无奈摇头:“倒不是为难我,她就是……为某些人掏心掏肺了一千多年,总怕旁人重蹈她的覆辙。”
“当初看我那么轻易把神骨交出去,她就已经很不赞同了。” 凌柒耸了耸肩,“不过她这人也是别扭得很,谈起别人的事永远头头是道,同样的处境换成自己就像是瞎了一样。”
“岑师姐竟然也会单相思?” 安槿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岑师姐从早到晚都待在学堂,满心满眼只有授业解惑这一件事,根本没心思谈什么恋爱,更别说单恋谁了。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她们究竟是怎么个关系。” 凌柒说,“两情相悦肯定谈不上,要说是岑师姐那边一头热,倒也不至于。”
“对方是谁?” 安槿凑得更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谁啊谁啊?”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问的?” 凌柒扶额。
怎么话题还真围绕在岑西遥身上了。
见凌柒真不打算告诉她,安槿撇了撇嘴,拖长声音“嗯”了一声。随后眨了眨眼,在凌柒有些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你费尽心思找溯游花追查青元帝君死因,又拼命要在比武大会拨得头筹、得到青元剑,都是为了元舜华吗——”
安槿顿了顿,看着凌柒神情不太自然,又轻轻笑了:“你是希望我问这个?”
“我确实有一些担忧。” 安槿很干脆地承认了下来,眼眸清澈,“但那不是害怕,更不是怀疑。我从来只在意我看到的,才不信什么道听途说。”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你们曾对彼此有过怎样的情谊。” 安槿的声音很坚定,“现在你在这里了,你爱的人是我。”
明明昨天表白的是自己,明明对方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可安槿的语气是那样笃定。
笃定凌柒一定爱她。
她用很认真的目光看着凌柒说:“只是很偶尔,我也会忍不住去想些有的没的。
“在想有人陪你闯过冥界、为你杀过妖邪。你们曾玩闹着一起长大、一起修炼,闯过四海八荒……那么长那么远的路,都是你们相互陪伴一起走过来的。那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你没得到过的呢?还有什么是我能给你的呢?”
我不怕你走过熟悉的街巷时,偶然想到她。
我不怕那些熟人或陌生人以各种方式提起她。
更不怕你们在将来的某一天站在一起,聊着那些我未曾参与的过去。而我静坐在旁边,看你们的笑声融进空气里。
因为就是这样,我才更加确信你爱我。很多人仰望你追随你,可你从未为之动容。你明明历经千帆,却还是义无反顾转身要来拉我的手。
我从不曾怀疑你的真心,只是难免会有些担忧。
我怕我能给你的爱,你早在很多年前就从别人那里得到过了。我怕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带给你更多感动。
我怕这段关系到最后变成你一味迁就我,满足我的所有要求。我怕到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快乐。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我在你身边真的能让你觉得安心、觉得有趣吗?我能给你的东西,真的还能带给你任何新奇吗?”
安槿侧过头,直直看着凌柒。
她好像在执着地等对方一个答案,又好像只是在诘问自己。
她们坐在幻境里的槐树下,彼此靠得很近。一阵风过,雪白的槐花从树上纷纷扬扬洒落下来,落满了两人的肩头。凌柒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
她突然跪坐起身,在满地槐花中将眼前的人拽进怀里。零落的花瓣被她这番动作惊起,接着又飘落满地。
安槿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已经重重撞上凌柒的锁骨。她吃痛地“嗷”了一声,向来温柔的那人此刻却没有松手揉她的额头,反而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动作太急,细碎的槐花从肩头落下,落到了安槿的身上。安槿没有挣扎,反倒在对方怀里蹭了蹭,任由那些花瓣飘落到自己的腿边。
“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小槿。” 凌柒的声音有些哑,说得有些艰难,“只要你在这里,就已经是我的锚点了。”
“每当我陷入迷茫、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只要想到你还在远处等我,我就会突然冷静下来。只要你没有丢下我不管,我就永远不会无处可去。”
“你不知道,八百年里我有多少次站在十字路口,差一点就要走错路……可是我知道不行啊,我还没找到你呢。我要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慢慢走,直到走回你身边才行……”
凌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就更加没有时间去注意,无论是“八百年”还是“回到你身边”,都不像是刚认识几个月的人会说的话。
可怀里的人只是垂下眼睛,任她紧紧搂着,字字句句都听在耳中,一声不吭地用同样的力道回抱着她。
真相很重要,但眼前的人显然更加重要。既然迟早都会记起,那现在追根究底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怎的,凌柒最后躺到了安槿的腿上,昏昏欲睡。恍惚间似乎看到幻境里又刷新了一波妖兽,可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尽数湮灭在几道金光里。
她躺着翻了个身,长发扫过安槿的手腕。而安槿恰好在此时收回了手。
半梦半醒之间,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凌柒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你现在这样,哪还需要魔鬼训练啊,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那怎么行。” 安槿不答应,“说好的还要在这里待上个一天一夜呢。”
“你是不是神力恢复了……或者是全都想起来了?”
“那不如师姐说说,我都该想起些什么?”
“……”
“真的,走吧,再在这里耗着也是浪费时间。”
“我不,我还没找到自己的咒呢。”
“现在谁还用咒?不到迫不得已,人人都想着要藏一手。”
“白藏前辈啊,当初在兀虚也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
“……你别学她。”
“师姐的咒是什么?”
就要睡着之际,凌柒记得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有咒,真正的咒需要你打心底里相信它。我没有信仰。”
不知昏睡了多久,刺眼的天光生生要将她晃醒。半睡半醒之际,凌柒忽然感觉到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加重,睫毛也有点痒。
下一秒,一个吻很轻很轻地落在她的嘴角。
凌柒睁开眼睛,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安槿凑近的脸,可眼前的人明明还在很专心地看那本《天界术法大全》。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嘴角,只抓到了两三朵槐花。
“你……”
凌柒的睫毛轻颤着,一时有些恍惚。
“是它们在替我吻你啊。” 安槿从书页间抬起头,冲她弯了弯眼睛。
凌柒只觉得呼吸一滞。霎那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些年洒满身上的木槿花还有这一层意思。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爱人就已经悄悄在向她表达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