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瘴气下,尸山血海中,一黑衣男子缓步走向不远处浑身染红的人。
那男子形貌昳丽,一袭玄色宽袖长袍,遮住大半身形,外罩一件鹅毛锁边的披风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晃动着,他的目光直直向前,一直未改。
对方倒伏在地上,额前发丝被粘稠的血液粘住,暗色的痕迹随意遍布在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将一张风神俊朗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无声无息,似是再无生气。
身上的纯色衣袍一团糟污,看不出任何原来的模样。
黑衣男子在他身侧站立,目光中,一丝波澜骤起,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
“怎么,心疼了?”一个身量较低的人从晏河清身后走了过来,态度亲昵地将一只手搭在晏河清肩膀,语气揶揄。
晏河清顿了顿,才道:“怎么可能,如今走到这样的局面,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又何谈后悔。”
闻言,尚华嘴角微勾,抬起那只空闲的手,往一侧动了几分,在靠近对方的手时停下,一股黑气从指尖流出,缓缓缠绕住晏河清的手腕,从手腕处早已结痂的疤痕处浸入,隐在那层白皙的皮肤下。
不过须臾,晏河清原先有些清明的眼神迷茫了几分。
他蹲下身子,目光冷淡地看着地上的人,伸出斑驳痕迹的手轻轻抚上温褚的脸,将他碍眼的发丝往一旁撩开,道:“今日这番境遇,你后悔吗?”
直到此时,地上的人才有反应,双唇无声嗫嚅几分,半晌,才有声音传来:“不会。”
点在额间的手猛然一顿。
晏河清将手收了回来,目光有些躲闪。
尚华从一旁冒出来,语气有些玩味:“呦,不是不后悔吗?怎么人家两个字就能让你‘怕’成这样?”
晏河清起身扭头,拒不承认:“我做事从不反悔,刚刚不过是有些分神罢了。”
对此,尚华不置可否。
这么多年来,两人的关系从相濡以沫到分崩离析,这其中的变故少不了他的一番操作。
不过,尚华并不会认为这是他的错,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自己的关系太脆弱,自己就坚持不懈挑拨了他们几十年再顺道收留了被正道抛弃的晏河清而已。
自己是真没做什么坏事,自己好心收留晏河清,反倒称得上是做了件好人好事。
尚华这样想着,随后视线落到地上尚有一丝生气的人身上,在心里嗤笑两声后又将视线移开。
手下败将。
不过尔尔。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走吧。”黑色颀长的身影掠过尚华时留下冷冷的一句话。
“好。”他应答完,抬腿迈步就要跟上。
突然,自二人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且慢!”
晏河清与尚华同时回头,就见一个少年身形的陌生人一脸轻松地看着他们,同时细长骨感的手指将某个绿色的物件来回把玩。
在看清对方手中的东西后,晏河清下意识皱眉。
晏河清:“那玉佩怎会在你那儿。”
周天将晏河清看得极重的玉佩在手中又玩了几个来回后才不急不慌地将其收了起来,一脸调笑道:“这玉佩怎么到我手里的你先别管,现在,我只问你,你还要这东西吗?”
“听说这玉佩可是意义重大呢。”说着,周天脸上带上一些嫌恶的神情,“某人可是贴身携带了几百年呢,大概他也是没想到,这玉佩竟是沦落成刺眼的存在,提醒他时时刻刻记得赠物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闻言,晏河清脸色不佳,衣袍遮盖下的手蜷缩成拳,一丝黑金色法力从掌心无声无息地溢出。
在即将撞上周天时,一道亮绿色的法力拦腰截断了他的施法,将其挡了回去。
“还跟他们废话什么,破境要紧,再不破,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沈知不知藏在何处,此时突然现身,抢过周天手中的玉佩,什么也没说,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玉佩捏了个粉碎。
“!”
随着玉佩的粉末落在地表上,一时间,地动山摇。
天空中撕裂出一道等人高的窟窿,趁着尚华和晏河清站在那里没反应过来,沈知将温褚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拉着周天艰难地从窟窿处钻了进去,逃离了这场幻境。
天空还在剧变,世界还在颠倒,温褚被人带了出去,晏河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立马跟着二人的行动轨迹就要一同出去,可谁知,却被人拉住。
他回头,就见尚华的脸不知何时不再是正常人的模样,一张扭曲了八九分的脸上零星点缀着五官,看不出人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恐怖。
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从眼前的人形怪物嘴中吐出:“晏河清,你就留在此处,好好陪我,别想出去了!!”
被“尚华”拦下,晏河清又急又气,只能看着眼前出现的窟窿逐渐缩小,直至消失在自己眼前。
余下发生了什么,出去的三人皆是不知。
——
晏河清从梦中惊醒过来时,入目就是一张有些简陋的天花板,以及围在自己四周的人脸。
这场幻境持续太久,他的体力消失殆尽。
他呼吸顿了一顿,语气缓慢,艰难道:“我睡了很久吗?”
翠红一直守在床头,此时见人醒了,眼看着就要哭,抽抽嗒嗒半天,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道:“晏仙,你睡了快一周了!我们都要急死了。”
他的这句话难得没被人呛,周天在一旁配合着点头,沈知也在旁边不停垂泪。
晏河清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乏力,听见沈知的声音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缓了缓思绪,道:“温褚呢?”
周天替没法回答问题的沈知回答道:“你别担心,他在隔壁,还没醒过来,暂时无碍。”
“什么?”晏河清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没成功,只能借着这个姿势问:“他怎么了?”
提到温褚,周天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奇怪,心里想着他所了解的二人关系,连语气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现在身体不好,没法醒过来。”
闻言,晏河清又开始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三人连忙合力,手忙脚乱地将人按回床上。
“我做了一个梦。”被控制在床上,晏河清只能道,“但我知道,那根本不是梦,是尚华打造的幻境,对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得同时沉默。
就在这时,木门“吱嘎”一声,温褚疲惫的身形出现在门处,他的脸色不好,只能靠在门框边稳住身形。
男人声音低哑,身上虚搭着一件外套,额间发丝被汗水浸透,服服帖帖地搭在额前,看上去甚是狼狈。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与他说。”
沈知、周天和翠红得此句话如同得到大赦,三人默契地一溜儿烟就跑了出去。
屋子里登时只剩下二人。
床上的人扶着床头自己坐了起来,没有任何犹豫,直言道:“那一切都是真的吗?”
温褚走向他,坐在了床沿,伸出一只手抚上了晏河清细嫩光洁的手腕,大拇指在上面摩挲了几下,问道:“疼吗?”
身上几百年前的伤早就不疼了,晏河清也习惯施法将碍眼的增生疤痕隐匿,此时若非温褚突然提起,他甚至不会想起来。
他将手从温褚手中抽回,“还好。”
不是不痛,只是还好。
得到他的回答,温褚没再说什么,他自然也知道当年的那场天罚断然不可能被轻松揭过去。
于是,他又道:“当年种种,你都想......”
“嗯。”晏河清打断了他的话,“我都想起来了。”
晏河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将人上上下下打量完一遍后,将两人的关系盖棺定论:“我们曾是同门、恋人以及......对立面。”
对立面三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
他说完,想从温褚的表情中发现什么,但温褚将脸转了过去,其中表情他看不真切。
没有得到回答,晏河清索性追问道:“但我没想起的是,周身邪术缠身的人是我,私自同尚华有联系的人是我,站在正道对立面的人是我。”
“但失去纯净法力的人,浑身邪术的人,却是你?”
晏河清的追问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可他极为急切,似乎一刻也等不下去,伸出两只手强迫性地将温褚的脸扳了回来,面朝着自己。
“回答我。”
“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明明一切都已经走向既定结局,你又何苦强改因果。
刹那间,晏河清的手背上落下一阵温热,平日高冷沉默的人,此时竟是哭了。
望着对方的脸,只一瞬间,环境中师弟温褚的脸与现在的人合上了,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只是青鸾峰上那个爱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师弟。
随着手背上的眼泪越来越多,晏河清下意识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将人眼泪抹去,“别哭了,哭丑了我可不要你了。”
等反应过来时,话已说出口。
正当他心中懊恼自己被眼前人美色所诱惑时,眼前突然一片黑,于此同时,唇上传来一阵柔软。
什么轻话重话就这样淹没在细密的吻中,再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