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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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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阗安城下起了大雨,仿佛要将一切腌臜冲刷干净,雨落在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洼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远处的青山泛起云雾。

江端立于檐下,抬首望去飘渺的山雾,透明的水帘不知倦地敲着地砖,他忍不住伸出手,任由雨滴落在他掌心,肆意开出晶莹的花。

回忆长满青苔,恍惚间尽数翻涌出来,他静静盯着地上无名的小花,小花被雨打得支离破碎,像他一样。几个春秋来回,以前的很多人很多事他都快忘记了,不经意间想起,总会愣神良久。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般宁静的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徐乐隐藏得极好,大理寺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仿佛她赤条条来到世间,未染上一点尘埃便去了。

大理寺顶不住皇帝的压力,只好下令将徐乐五马分尸,江端听闻此消息时,提着茶壶的手明显一抖,良久,他重重叹出一口气。

他斟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另一杯想必是给徐乐的,他只在上元前夕见过徐乐一面,没想到第二面时,他还没来得及道谢,这人便转身踏上了去往黄泉的路。

但是他明白,这条路上必然会牺牲很多人,当他迈出第一步时,就永远无法回头。

阗安这半年多来就发生了两起刺杀,从朝廷命官再到当今圣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民心也逐渐有些浮躁起来,粉饰太平的端午庆宴竟反成了动摇民心的利刃。

眼下除了皇帝,最受人关注的便是太子,太子的存在本身对皇帝就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偏偏太子又不可不立。

“太子请主子过去一趟,”林澈朝江端颔首道。

元夏与萧扬在端午宴上打了个照面,两人皆从容以对,并无半点异样,仿佛两方暗卫的碰面只是一桩小事,但心中真正所思,怕是不得而知了。

薛函一行人平安回京,便是意味着元夏放过他们,否则两方交战,必有死伤,萧扬深知这一点,但他不清楚元夏的用意,元夏此人心狠手辣并不少于元晔,他放走薛函等人,不是他宽宏大量,仿佛想要抓着什么把柄。

国公府祠堂内,萧扬照旧上好几柱香,他凝视着满堂牌位,当年乌月之乱的战火烧了五年,五年后他重返阗安,可当他站在萧家祠堂里,他望着无数的牌位,方才后知后觉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母亲、兄长、叔父……

萧家为国牺牲者达十余人。

青山有幸埋忠骨,萧家人将自己的血肉埋进大顺的北疆,无数跟随的将士一去不返,生还的人带着曾经的疤痕踽踽独行。

牺牲的人们在这草原上宛如一支悲歌,一曲终了,余音却经久不散,苍天之下仿佛还停留着他们的痕迹,绿野上的涓涓河流是他们细腻的骨血,大漠上呜咽千年的风将他们的故事吹向天地四方,顺着玛尔木河淌进千万北疆人的心。

每年祭祀之日,无数伢山族人的青年男女们手拉着手围成圈,踏着脚,拍着手,哼唱着伢山族人独特的歌谣——这也是萧扬幼时最喜欢的一首歌。

他们欢快地跳着、唱着,迎着炽热的篝火,烈焰如燃烧的灵魂,他们在金黄的灼浪下掩饰着悲伤,为他们的将军和将士作最后的祈福。

低沉的羌声呜呜地响起,悠扬地响彻整个安宁的平原,玛尔木河无声地卷起沃土,奔腾不歇地流着,歌声随着河流流向四面八方,一声一声送着那些沉重的灵魂。

萧扬也曾跟着他们一起跳着祭祀的舞蹈,彼时他年幼,也是个跟着兄长身后玩闹的孩子,不谙死亡,如今想来,死亡不过是一个人永远离开罢了。

毕竟每个人终究都会离去,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自己身侧。

薛函的声音自萧扬身后响起,“世子,你吩咐我们查矿夫的事情有眉目了。”

萧扬缓步走出祠堂,“你说。”

“近段时间,偶尔有矿夫发现矿场中多了些来历不明的人,虽然都是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但从不与人交流。”

萧扬若有所思,“那可有查清这些人的来历?”

薛函摇摇头,“我们去查了名册,发现对不上,就猜测他们或许并未记名。”

“这就奇怪了,不记名怎么领月钱?”萧扬眉头紧蹙。

良久,他脸色一变,“除非他们的目的只是矿。”

薛函愣了愣,“有人私吞矿石?”

“可是他们要这些矿石做什么?”萧扬喃喃道。

他又回想起他与江端在平巷遇袭一事,莫非是有人怕他们发现什么,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矿石与粮食不同,皆是由朝廷管控,如果他们敢私运矿藏,也许就不是为个人所用。”

萧扬越想越觉得事情愈发不对劲,“去查北边的货物通行。”

“世子莫非是怀疑有人私通回纥或者乌月?”

“没错。”

“可若是被都护府的人知晓……”

如今的单于都护府是由誉王元晔遥领,相比元夏,元晔是个更麻烦的人物。

“无碍,我自有计策,你们小心行事。”

江端从东宫出来时,脸色极为不好,今日太子右谕德和右赞善大夫等人都齐聚东宫,江端很少见这番情形,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一般。

历来太子不可干政,昔日宣和帝将元夏等几名皇子留下来商讨益州一事时,就已经引人深思,尤其是宣和帝采纳了元夏以新官换旧吏的想法。

他一人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寂静的环境令他思绪更加纷乱,已是深夜,江端便想着抄小路回椒溪院。

刚拐进一条小巷,忽的地上滚落了一块碎瓦片,“骨碌”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江端借着月光往瓦片飞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房顶上,萧扬正举着一坛酒,笑盈盈地朝江端道:“常侍,上来一同赏月啊。”

萧扬声音不大,但恰巧能顺着风吹进江端的耳朵里。

江端本想婉拒,但心事重重的他正愁无人倾诉,这个点回去估计宋哲卿也已睡下,他寻思片刻,便道了声“好”。

萧扬松松垮垮地仰在房顶上,头发只用一根玉簪轻挽起,整个人闲适而又自在,见江端来后,萧扬端着酒坛,“喝吗?”

还没等到江端开口,萧扬忽然又想起什么,抽回手,“哦,你不能喝,伤还没好。”

江端见状默默将准备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眼下他正心烦,俗言借酒消愁,但萧扬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世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怎么这么晚还在喝酒?”

“你要提这个,那事情可就多了。”

夏日深夜,月白风清,月华轻轻落在两人身上,院中万籁俱寂,唯闻微风吹动树梢,也吹起两人的衣袖,回荡着一股柔情。

江端望着皎洁的月亮,“其实你大可以不必掺和进去的。”

萧扬抿紧了唇,半晌后才摇了摇头,道:“你不清楚,其实有时候很多事不是我们想去做,而是现实情况逼得我们不得不去做。”

江端何尝不清楚,两人都是被权术之流推着朝前走的人,亲人的枯骨羁绊着他们,江端记忆里的前楚,国公府的满堂牌位,都在无声无息地提醒着他们,镂心刻骨。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萧扬道,“你呢,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去?”

“有些事耽搁了……”

江端话音刚落,遽然不远处响起一声狼嚎,江端登时一惊,而萧扬面上却不见波澜。

“别担心,我养的。”

江端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萧扬却浅浅一笑,道:“之前在西北的时候捡到它,它当时还是个幼崽,被其他狼给咬伤了,我就把它带回营里救治,离开的时候我本来是把它放了,可谁也不知道它悄悄跟了上来,直到它吓坏了随行的将士才被发现,想抓它回去,但除了我谁也碰不到它,加上队伍已经行进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它,就把它带了回来,国公府大,没客人的时候就放它出来。”

江端也曾在无垠的草原驰骋过,他知道那种血液里对自由的渴望,一匹威风凛凛的狼被拴禁在与它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是多么惋惜的一件事。

萧扬似乎看出来江端心之所想,“以前我也尝试过让人带它回去,但无计可施,除了我,任何人都唤不动它,我又无法回去,只好委屈它和我待在阗安,一晃而过十几年,它也老了,也没办法再让他回归野外。”

萧扬仰头饮下一口酒,“狼的寿命最多十六七年,它花了它近一生的时间陪伴在我身边,我却给不了它自由。”

沉默良久的江端开口道:“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它伤好后,没有我自私将它再留了一段时间,或许它对人就没有如此依赖,它会是草原上最棒的猎手,自由驰骋,与鹰追逐。”

江端静静望着萧扬的眼睛,那双深邃透澈的眼睛,这人并非人们口中那般无情无义,满身血债的人也会在寂静的夜里懊悔自己曾经留下一匹狼。

而他望着明月高悬,不见故国当年,万事皆有遗憾,没有谁可以例外。

江端想安慰他,犹豫着想去握一握他的手,但思忖半晌,最终他轻轻握住萧扬的手腕。

“一切已成过往,纠结过去之事并不可取。”

萧扬看着放在自己腕上的手,指节修长,月光下几近珠白,模糊了虎口处的薄茧。

忽然萧扬反手抓住他,话里带笑,“走,跟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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