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大案疑点重重,任玄说‘卢大人不必客气’,卢士安果然不客气。
任玄在卢府摸了一下午卷宗,查案查得饥肠辘辘。
卢士安还真不管饭。
天色已晚,任将军孤零零‘下班’。
出府的必经之路上,却是有人等候多时。
任玄声色不动:“卢尚书。”
卢节仍在试探:“听说将军动手了?”
任玄懒得演,毕竟他确实动手了,坦然道:“从背后捅了一刀,没死,不过他也没看到我。”
卢节微微眯眼,像是在思索——此言和现有情报对得上。
片刻后,卢节淡淡问道:“这月仲秋,秦怀璋可有空?”
任玄瞬间会意——啧,一群文官,不讲武德,要摆鸿门。
这都和他说了,看来卢节已经彻底拿他当自己人了。
当然,任玄是看不上这种事的。一刀能解决的事,非要搞这么复杂。
所以他已经砍了。
别问,问,就是后悔。
如果时间线没歪,这个时间点,原本的‘他’已经和卢节把血酒都喝过了。
至于当初,他为何在多方势力里面,最终选定了卢节的阵营,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就是馋人家的侄子。
嗯,色令智昏。
这重开的时间卡的,是真的让人没脾气。贼船已经上了,给顶头上司知道,秦疏能真把他脑袋削下来。
真帮卢节,呵。
得想办法。
任玄俯身抱拳,语气沉稳:“此事,卑职当回去探问。”
···
晋王府,内室,中药气息弥漫,苦得呛人,涩得透骨。
任玄挥退守在门口的心腹。
秦怀璋这个王爷,身在朝堂,心却飞在江湖里。对所谓的政治权术,可谓一窍不通。
不过几日,任玄一番调度,并不费力的就架空了这座王府。
可秦怀璋不是孤家寡人,他是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弟弟,秦怀璋这个病告久了,不用等到秦疏,皇帝爷那头就得亲自来探病。
像他这样把堂堂亲王绑着灌药的行为,大概是要遗三族的。
——刺激。
床上的人被绑得严丝合缝,简直像个待蒸的粽子,可秦怀璋还是一如既往的江湖气拉满,半点不肯服软:“任玄!要么我死!要么就你跪下认错!绝不允许任何人借着我晋王府的名义乱来!!”
任玄讨好笑笑:“王爷,您身为国师大人亲传,学的可是《镇国五策》中最为玄奥的'伏羲窥天',能窥天机。您若不信我,何不卜上一卦?”
秦怀璋冷哼,满脸不耐。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算命。
国师那老家伙折磨他十几年,逼着他参悟这劳什子的天机,他从小到大被迫修炼“伏羲窥天”,每次推算都得白几根头发,这亏本买卖,秦怀璋一点都不想干。
于是,大乾王朝寄予厚望的皇帝御弟、未来的国师大人,不但没练成仙风道骨,反倒一脚陷在十方红尘里,活得比谁都接地气。
至于什么堪破世情、超脱凡尘?秦怀璋半点没这打算。
秦怀璋死死瞪着任玄,片刻僵持,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
“解开我的右手。”
任玄依言照做。
秦怀璋甩了甩手腕,深吸一口气,连续掷了两次卦,盯着卦象,面色一点点沉下去。
任玄悠闲地瞧着他,顺便友善提醒:“王爷,您头发又白了。”
人死不过头点地,秦怀璋狠狠地把脑袋摔回枕头上,拒绝再看卦象:“任玄,我勉强信你一回,把绳子解开。”
任玄笑眯眯地递着话,一副无有不从的模样:“王爷,放了您没问题,可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秦怀璋睨了他一眼,语气不耐:“什么想法?”
“虽然上回杀您没成功,但卢节已经把我当自己人了。他让我仲秋约您赴鸿门。”任玄话锋一转:“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您不想要?”
听到死对头的名字,秦怀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眼睛一亮:“卢节?”
任玄心道,果然,宿敌的名字就像猛药,提神醒脑,专治过度冷静。
秦怀璋沉吟片刻,似在权衡,终是道:“先说你的想法。”
任玄的想法很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卢节敢对秦怀璋这个亲王拔刀,那还废什么话,抓他个现行,九族消消乐,直接投喂给大乾刑律当典型案例。
而且,秦怀璋这种人,哪怕是躺在床上被五花大绑,骨子里的江湖气还是压不住。秦怀璋年轻气盛,位居高位,自然对循规蹈矩的政治权术没什么兴趣,反倒对带点赌性的冒险行动情有独钟。
不出所料,秦怀璋眉头微蹙,沉吟良久后,果然点了头:“今年中秋,本王原是邀了溪云到府上做客。这样,你去陆府走一趟,代我向他道个歉。然后告诉小疏,他也不必来了。”
道什么歉,哪指定来不了,任玄心下腹诽,陆溪云半条命都没了,还赴宴?这一个月能下床都是医学奇迹好吧。
不过,秦怀璋居然能请陆溪云到府上过节,这叔叔当的,比亲爹还亲。
至于亲爹,像个假的。
远不至秦疏一个皇子和皇帝生分,自从先太子薨逝后,大乾的皇子们便没人再敢“积极”。
积极就是想当太子,想当太子就动到皇帝爷心头的那根刺了——老子儿子没了,你还惦记他的位置,封地单程票,直接出局。
当今皇帝、不是生来的天子,流离过,落魄过。
那声爹,只有曾经的太子爷真真切切的喊过。剩下的皇子,生来喊的就是父皇。
皇帝就那一个儿子而已。
当年那么多皇子,只有秦疏找对了路子——想要太子之位,先得让皇后娘娘点头。
陆溪云。
思绪纷杂而过,任玄收敛心绪,冲着上司抱拳一礼:“世子几日前围猎受了伤,正好殿下中秋也没去处,卑职去试试、能否请世子中秋邀殿下一起过个节。”
啧,又是为狗皇帝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一天。
...
西宁街,陆府。
直接给任玄整不会了。
好家伙,原本来到陆府上,任玄腹稿都已经先打好了:世子您看我家殿下过个中秋——皇叔也没空、父皇也不管,您就可怜可怜他,喊他一起吃个饭呗。
任玄这厢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着狗皇帝从门外进来了。
……大佬,您不是在禁足吗?!
端着药进来的秦疏也是一愣,当然,秦疏不会去跟任玄解释,秦疏直接反客为主。
螭纹缎袍的青年微微抬眸,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任将军,您来陆世子的府上,有何要事?”
是您在这做什么好吧?!
任玄心下愤懑,面上却滴水不漏:“王爷中秋有要事,恐无法如约与世子饮宴,特遣卑职前来告罪。”
秦疏闻言,眉梢微挑,随即看向榻上的人:“王叔中秋约了你?”
陆溪云答的简洁:“中午。晚上要进宫。”
说到这里,陆溪云不经有些郁卒,现在他这个情况,这个中秋,他哪也别想去。
这些公子王孙,有苦从来不会自己咽的,陆溪云逮着任玄就是一顿输出。
陆溪云不是秦疏,秦疏这厮,哪怕心里预备杀人,面上还能笑吟吟的。
陆溪云属于被皇后惯上天的,爱憎分明的紧,他看你不顺眼,就看你不顺眼。
——任玄,我不是让你护好你家王爷?
——你家王爷手上那么长一道口子怎么回事?
——你这是渎职。
总而言之,本世子很不高兴,你要完了。
……听听,这像是人话吗?!老子离开狗皇帝,那是帮你挡招啊!
好吧,陆溪云可能还真没看见……
任玄忍了,冲着秦疏递去一个眼神:他没看见,您倒是给解释一下?
眼前的秦疏干咳一声:“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怪任玄。”
任玄:“???”
显然,对于如此和稀泥的回答,陆溪云也不甚满意:“你本来练的就不是武卷,身边还都是这样的货色,你想以后怎么办?”
好问题,秦疏快招架不住了:“任玄,回去你自己找皇叔领三十军棍吧。”
任玄:”?!!“
妈的狗皇帝!还是反了吧!!
碍于任玄满脸‘求求你做个人吧’的不可置信模样,秦疏终于还是轻咳一声:“咳——任玄,你来一下。”
秦疏把人薅到屋外,及时拉回了这段岌岌可危的君臣之情:“没事,哄他的。他这人不记仇,别放在心上。”
记仇?这特么是记仇的问题吗?!这是他得磕头感谢我救命之恩的问题!!
任玄简直莫名其妙:“不是,殿下,这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秦疏的态度那是顶好的:“他心情不好,将军不要介怀。”
说着,他顺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盒子:“上回的玄瀑矢,小王拆解复刻的,全当赔罪了。”
任玄盯着那袖盒,眼睛都有点直了。
陆溪云这样的高手,在武禁之地都防不下的匠器。
好东西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任将军识时务的接过东西,揣进怀里了。
拿人嘴短的任玄端的是语重心长:“殿下多虑了,卑职怎么会计较这些呢?卑职只是觉得,您这样纵容陆世子,反是害了他。”
秦疏这厢奇怪望过来:“又不是什么大事,非要他认错做什么。”
……
这句典中之典的炸裂发言,任玄听得一个激灵。
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开始蹿进脑子了。
这当年在军中堪比‘就按他说的算’、‘你别和他计较’的炸裂发言,荼毒的绝对不止任玄一个人。
更离谱的是,在这上面,秦疏甚至有一套闭环的行事逻辑:
陆溪云做出格了,先问是不是大事。
如果不是,那参考第一句——‘又不是什么大事,非要他认错做什么’。
如果是,那能不能灵活变通、合理化?
如果可以,那参考第二句——‘就按他说的算’。
如果真的就是出格并且不合理呢?
那皇帝会大包大揽的处理善后,奖惩、道歉、安抚人心,最后补上第三句——‘你别和他计较’。
人家的火葬场都是渣出来的,就秦疏一枝独秀——秦疏的火葬场纯是惯出来。
任玄心里不甚唏嘘,狗皇帝莫不是已经陷进去了。
可那天猎场上,一点也没见他慌啊。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狗皇帝现在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令人头秃。
说话间,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蹭到了任玄的脚边。
任将军眼皮一跳:“这什么?”
秦疏瞥了一眼,语气随意:“狸猫,皇后送来的,说是以后不准养白虎这种危险的东西了。”
小猫的毛色是温暖的奶油色,耳朵微微颤动,不安分爪子拨弄着任玄的靴面,着实是有些可爱。
看着任玄的态度,秦疏从善如流:“你喜欢就带走吧,溪云不喜欢这种的,省得我还要给它弄个笼子。”
任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