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寺,煌煌灯火,缭缭云烟。
廊中院内,有明黄色的锦缎随风飘扬,这是一处皇家庙宇。
主殿之中,高出常人数十倍的金铸佛像庄严肃穆。
佛陀低眉,参拜者在其脚下,竟显得如蝼蚁般渺小。
哪怕此人,就是权倾天下的九五至尊。
秦怀瑾浅叹一声,眉宇间皆是忧郁:“当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皇帝身后,是一名身着素净灰袍的老僧。
那老僧转动手中念珠,诵了一句佛号:“陛下已经借命于皇后娘娘五载有余。五年以来,陛下每年都会大病一场。哪怕是陛下真龙天子,也经不起这般的虚耗了。”
长阶的尽头,秦怀瑾小心翼翼的为着一盏长明灯添续着灯油,只是沉默。
那灯已然燃了几十年了。
几十年前,一个落魄小子,在这座庙同样香火寥落的庙前,卖了一天一夜的画,为着心上人点燃了这盏祈福的灯。
再后来,那落魄小子成了皇帝,这座庙成了御庙,这盏灯,也成了庙中最大的香火。
老僧幽幽而叹:“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陛下,执念太深,则生心魔啊。”
“是佛是魔不肖你管,朕不是来念佛的。”
明灭灯火下,皇帝孤身一人孑然而立,自有一股杀伐之意:“朕这一生,手中鲜血何止百万。”
秦怀瑾桀然一笑:“朕怎么会信佛呢?”
···
西宁侯府外,还未等到秦疏发话的任玄,已然掏出雁书开始摇人。
搞死狗皇帝:「!!皇帝要燃陆溪云的契!」
此间过客:「?!!艹」
关外铁衣:「狗东西!宰了秦疏!!」
呀,误会了,任玄赶紧纠正:「不是秦疏,是现在的皇帝,他爹。」
关外铁衣:「……」
独木难成林:「哪里?什么时候?要多少人?」
搞死狗皇帝:「盛德寺,现在,有多少人要多少人!」
望月归人:「我带人来。」
此间过客:「我带人来。」
独木难成林:「我带人来。」
金伐之上一时之间竟是响应如云,这阵仗,可比当初救皇帝积极多了。
独木难成林:「对了,陆溪云自己知道?」
任玄一愣,这倒是个问题,就冲陆溪云对皇后的态度,这陆世子未必是不愿意的。
关外铁衣:[问他做什么?这种事,他一个小孩,他能做主吗?]
有道理,任玄已经有想法了。
西宁侯府红漆点金、气势恢宏的大门之外,三道身影快步而出。
陆行川带着秦怀璋匆匆纵马而去。
将雁书收回怀中,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光幕也随之消失,任玄快步迎上那最后一人:“殿下,陆侯爷怎么说?”
“不重要。”
秦疏从不把他人的话当做承诺,更不会将关乎自身的要事寄托于人:“我现在有多少人?”
任玄一惊,狗皇帝这么上道吗?!
但不论如何,不管是谁,但凡影响狗皇帝处对象,任玄第一个就不答应!
任玄态度明确:“够你强行打进盛德寺。”
“不过殿下,这一步迈出去了,就没有退路了。”
眼前的皇子似有所思,秦疏眯着眼望过来:“造反而已,本王以前做过吧?”
任玄笑上一声,凛然抱拳具禀:“殿下放心,论靖难,我们可是专业的。”
···
盛德寺,繁钟靡靡,香火缭绕。
陆溪云遇着个出乎预料的面孔。
陆溪云有诧异:“汉王殿下?”
这秦宣不是失踪好久了。
秦宣将手中的戒香插入香炉,但笑道:“一点小事,劳世子挂怀了。”
秦宣:“父皇知我素爱佛事,差小王为世子向导。”
陆溪云颔首:“如此,有劳。”
秦宣一转话头:“世子可知次回礼佛所为何事?”
“为姑母祈福。”
秦宣眯起眼,他倏而问起:“世子信佛吗?”
陆溪云摇头。
秦宣再问:“哪又为何要拜?”
陆溪云坦然:“姑母身病,我当尽人子之心。可今日这盛德寺,一炷香十文,一盏灯百钱,长生排位一字千金,佛若真灵,岂会被这些规矩捆住手脚?”
秦宣畅快笑起,像是被逗乐了:“世子这番话说的极好。”
陆溪云微侧过脸去望对方,略感意外:“汉王殿下也不信佛?”
这不对吧?秦宣素爱佛寺,这可是满朝皆知之事。
秦宣顿了顿,手指在香炉边拂过,声线慢了些许:“我自然信佛,不过我信的佛,不再此间。”
陆溪云似懂非懂:“殿下的佛,不在庙中?”
秦宣缓缓摇头:“这晨钟暮鼓,我听了多年,只听见人心,从不见佛。”
秦宣抬眼望向寺后的苍柏与青瓦,眼神像沉在了极远的过去,他轻声叹道:“佛不在庙中,佛在人心。”
陆溪云垂下眼帘,低声道:“殿下心中有佛?”
秦宣未答。
半晌,他只道:“这世道,善心反成桎梏,好人难得善终,很荒唐不是吗?”
陆溪云望着他:“殿下想改变这世道?”
秦宣似是怔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曾经吧。”
秦宣垂眸,语气却淡得像是在说一桩早已冷却的旧事:“世子可知,有些事,哪怕是九五至尊,也无从撼动。”
帝位加身又何如?他终是不是秦疏,没那般狠,也没那般绝,只能被群臣裹挟,至多不过是百官意志的延伸。
秦宣看着远处殿宇深处的佛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而我不够狠。”
秦宣释然笑起:“所以,我渡不了众生。”
倏而,有面附血尘的擐甲将领匆匆而入,那将领见着秦宣先是一愣,继而冲着陆溪云仓皇俯身抱拳道:“卑职岳暗山,有匪以武乱禁,吾等力战不敌。”
岳暗山以军礼径直单膝跪下:“斗胆请世子您相助!”
头一回见岳暗山,陆溪云显然还在状况之外:“什么人?在京里为乱?”
岳暗山抱拳具禀,秦宣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听了个全。
岳暗山火急火燎的就一件事——秦疏在狱里让人给劫了。
照这个岳暗山的说法,秦疏原在刑部大牢内外都安排了人手,可那群劫狱的不知什么来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把人给搞定了。
等着岳暗山反应过来,也只能是火急火燎亡羊补牢的带人去追。
岳暗山在京郊追上这群不速之客——没打赢。
眼前的武者一咬牙:“我等非是哪些匪徒的对手,南卫县方向,卑职斗胆请您相助!”
瞅着这陆溪云二话不说就跟着那不速之客走了,秦宣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溪云跟着秦疏离开的人,不论出了任何事情,都是秦疏一人之祸。
可随之而来出现的人马,改变了秦宣的想法。
秦疏目光淡淡,投向那正门之前的不速之客。
他沉声开口:“老三,父皇吩咐,法事期间,不得擅入。”
佛寺正门前,身着墨绿色锦绣蟒袍的天潢贵胄单手擒着刀。
秦疏笑了:“不得擅入,擅闯呢?”
秦宣看明白了,没有什么劫狱,那是秦疏在支走陆溪云。
秦宣上前半步,迫人气势如山似岳:“父皇有命,凡法事期间擅闯者,斩。”
对上秦宣的目光,秦疏争锋相对:“皇兄要如何斩我?”
随着秦疏的话音落下,佛寺正前的两尊石狮口中,原本平静的球形玉石匠器,皆开始快速的转动起来,秦疏身后的高手数量已然超出预计。
秦宣不语,只是微一摆手。
六名身着黑衣的武者纵身而上。下一刻,数十道寒芒从秦疏身边炸开。
秦疏的手中是一件与玄瀑矢别无二致的一枚袖盒。
但同玄瀑矢又有些不同,没有玄瀑矢那铺天盖地的无差别齐射,匠器击发时所独有的那团黑雾久久不甚,秦疏一整人都像置身在里这黑雾之中。
已经有三名靠近黑雾的武者,为黑雾中所凝的玄矢所杀。
匠器杀人,一众骇然。
但秦宣面色不变,他俯下身,拍了怕身后少年的肩膀,很是温和的语气。
“小枫,就是这东西,伤的你哥。”
袁枫的周身卷起的暗红色的气流,在这金碧辉煌的佛刹之地的显得格外突兀。
诡异兵刃幻化而出,少年扬起剑,只一眼,杀气淋漓。
···
南卫县方向,纵马疾驰的岳暗山疯狂向任玄使着眼色。
任玄让人盯的满是不自在,倒也不好问,只得取出雁书预备加密私聊一下。
金伐浮现在眼前的下一刻,任玄就知道岳暗山在急个什么了。
金伐之上,流水般闪过几百行颜色各异的文字,无一例外就一个意思——救驾!
「还有人没?!」
「现场快撑不住了!!」
「这小鬼有元化之境吧?!」
[我们的人这小鬼一招一个!]
「什么怪物!!」
[快来个人,那小鬼逮着皇帝砍!]
[水幕出了,皇帝要被宰了!]
任玄看的一阵心悸,匠器水幕,那可是狗皇帝保命用的后招啊。
觑一眼队伍前方给他们骗出来的陆世子,任玄心下犯难,这可怎么解释噢。
顾不了那么多了,性命要紧,骤然一勒马缰,任玄高声断喝:“有人刺驾,去盛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