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房顶之人离去的响动,段瑕夜将灵儿的衣襟抚上去,侧身在一旁坐起来,又伸手握在灵儿的肩头,轻轻按揉起来。
片刻后,俯首过去,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她的一缕长发自头顶垂落下来,遮住了一侧的视线。
灵儿盯着那一缕长发出神,正想要伸手为她拂到耳后去,忽然被她问到时,慌乱地摇了摇头。
段瑕夜一笑,为她掩好棉被,才又到一侧躺下,伸手将那一盏特意为不速之客留的灯烛挥灭,轻声道:“睡罢。”
灵儿原本是一向难以入眠的,方才被段瑕夜抓住肩膀时加了些令人神迷之力,此时正感到昏昏沉沉,终于能安稳地睡下了。
子时方过,段瑕夜穿衣起身,将房门掩好,沿着行廊向庭院中走去。
玉兰山庄之中的客房,各自独立,她二人所居的蕣叶亭,位置较偏,却与那座褰星阁相去不远。
褰星阁中所居的那二人,正是昼间在园门口与她们相遇之人。想到其中一人打量灵儿时的神色,段瑕夜心中不免好奇,遂放轻了脚步,踏进褰星阁的行廊内。
林苒樾穿了外袍,轻声走到门后,侧耳仔细听着薛景姮房内的动静。
薛景姮一面系上领扣,一面打开房门,正遇到那人从门口快步走过。
那人转脸过来,似有慌张之色,言辞却是从容。
“某听到响动,在院内看到有人进了这行廊,便跟了过来察看,可是扰了阁下——”
“哦?什么响动?庄上进了贼么?”
薛景姮慌忙问道,言语间还似无意间回头向房内望了一眼,好像是有些贵重财货,怕被贼偷了去。
那人见她慌乱,忙又轻笑着安抚道:“某转进来却也曾见到,也或许,是某看错了,阁下若有财物随身,还是当心些为好。”
薛景姮拱手应道:“有劳阁下,某教从人取了刀,亦到院中去巡一遍,再来安枕。”
那人颔首,向廊外转身后,复回首道:“某在廊下相候,若有异状,即相呼告。”
薛景姮亦颔首应下,待对方离去后,便关了房门,换了身装束打扮,经由卧房后窗,推开一扇竹排,到了院中,轻身向蕣叶亭奔去。
郁忱欢被房门骤然开启的响动和陌生的脚步声惊醒,心内惊惶不已,随手抓过一件衣物穿在身上,向床后隐去。
薛景姮缓步走到床榻前,伸手挑开棉被,发现是空的,向里探了探,勾起嘴角,向床榻后面转去。
郁忱欢一边在案台上取了面纱系好遮住面容,一边缓缓平复了脉息,准备与来者相博。
薛景姮循着那人轻微的声息,缓步绕到了那个角落,却停在三五步之间,不肯上前。
郁忱欢从前落在寒潭中时,被潭水中一种奇毒浸染了心脉,曾落下几番症状,如今被段瑕夜调养多时,多数已经渐渐消退,唯留下一样尚未痊愈,就是受惊之际发作而双目一时不能视物。
她阖起双眼,尽力平复心脉,然而听着那人脚步聊聊靠近,却又忽然停驻,一时不由更为慌乱。
薛景姮在黑暗中对倚坐在角落里的人顾视片刻,看着那人微微闪动的睫毛,心中疑惑对方难道在忍受着什么。
终还是走上前去,俯身下蹲,伸手去拂那人脸上的面纱。
而对方原本闭着眼一动不动,却在她的手伸过去时,骤然抬起手,将她的手腕向上格开了。
薛景姮一笑,略揉了揉那只手腕,想到自己再出手去揭她的面纱,若只是仍旧被她格开,不免无趣。心思回转间,念及对方正因某种缘由而无法移动身体,一时为另一种意趣所驱,伸手绕到了对方的背后。
又压低了声音,到那人耳边探问:“怎么坐在这里,地上不凉么?”
对方不答,她勾起唇角,复问:“心跳得这样快,是昨夜曾与她共度良宵?”
看到那人紧阖的眼角溢出了两滴泪水,薛景姮将手指抚过,将其抹开了。
“眼泪也是这样凉——你病了么?”
那人不答,原先格开对方的手腕,已经用尽全力,对方再有何等动作,自己也无法反抗,一时心脉更加慌乱。
薛景姮发觉,抚在她背上的手掌中,微微发力,帮她平复脉息。
那人一待气息稍顺,却即刻侧开身,试图从一侧起身离去。
薛景姮在她背上的手中紧握,抓住了她的衣衫,另一只手亦抓过她的肩膀,将她拘到自己身前,复抬起一只脚,侧过胫骨,压在她双腿上。
仍旧将唇凑到她耳边,沉声低问。
“你要到哪里去,去找她?”
又将手脚的动作紧了紧,将那人的挣扎压下,任其只能在自己怀中微颤。
终于松开了她背上的衣衫,抬手到她耳后,解开了面纱的束带,延颈缓缓向前探去,想要一睹那人的面容。
郁忱欢缓缓睁开眼,放出满眶的泪,虽然看不到前方景况,却能听到,段瑕夜快步向自己奔来。
薛景姮一心沉迷于身前的佳人,待听到来者的声响时,为时已晚。
握在佳人肩头的手腕瞬间被来者扼住,她不得不将佳人推向来者的身前,奋力反手向那一侧的身后收回去。
段瑕夜已将灵儿接在怀中,被薛景姮奋力向后拖过时,不得不松开那只手腕。
她一心关切灵儿的病症,并不能奋力去将薛景姮拦下来。
薛景姮略向后踢过,便借力跃过了段瑕夜,又推开一扇窗,向外遁去。
跃出窗时,回头相望,可惜那位佳人已然伏在来者的怀中,终未能一睹其真容,顿觉可惜。
一路疾步狂奔回房,摘下面具换回原来的装束打扮,才又拿起一把短刀,到庭中去等那人同来巡视。
“灵儿,是我的错,不该自顾离开。”
段瑕夜将手覆在灵儿背后,一面助她平复脉息,一面轻声安抚。
虽然是在黑暗中,那人也戴了面具,可是段瑕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白天那饿狼。
自己一时不谨,被她暗算了。若为它事,也就算了,她竟然教灵儿受惊一场,实在可恨。
“盟主,没事……奴过一会儿就好了。”
郁忱欢被段瑕夜扶到床榻上,再度躺下时,已经安稳多了。
她的双眼已经恢复,看到段瑕夜的装束,知道她另有行事,轻笑道:“盟主有事就去罢,料想无人再来了。”
“我怎么能放心你——”
“那盟主将自己的兵刃留给奴罢!”
段瑕夜却伸手到她枕下,将一把尺许长的短刀摸了出来。
“就在这里,你会用么?”
郁忱欢取过那短刀,笑道:“若早教奴知道,方才又何需盟主出手?盟主去罢。”
段瑕夜为她安置好了,方又出门。
薛景姮提了刀,正面带笑意,在庭中等候,见对方来时,先行相迎。
“阁下自己去巡过了么?怎么许久不来,某还在担心呢。”
段瑕夜见了对方那副作态,有些不耐,先时的温润知礼之色,亦无处可寻。
“某亦相候许久,料想阁下一定财货颇丰,一时不能找出刀剑,便自行去略转了转。”
薛景姮仍笑应:“哦,阁下既说到财货,某倒以为,财货如何贵重,又能价值区区几何?反而是阁下,温香软玉在怀,更应该当心那盗贼去行偷香窃玉之事——”
段瑕夜被说中心事,不复辩驳,只冷了声色,回到正题。
“向园内去巡一遍罢!”
薛景姮于是提刀跟了上去。
到了园门口时,段瑕夜忽然侧首,故作好奇地问道:“某不明白,料来阁下身份尊贵,既有从人相随,何不教从人来行此等事,自去寻些安逸?”
薛景姮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起林苒樾,只抓了虚词应道:“阁下也似江湖行客,可知这安逸该向何处去寻?”
对方却知晓她是虚应,仍来追问:“某只是以为,阁下的从人,实在不同寻常——”
“哦?阁下也认为,她不同寻常么?某是中意她于她的厨艺,才教她相随。”
薛景姮应过,到了岔路口时,率先抬脚踏进了松林间。
段瑕夜略皱眉,心中虽然疑惑,仍是跟了上去。
林中寂静,二人亦没了言语的兴致,只踩着积雪,一面四下张望,一曲折前行。
一路无事,只是快到尽头时,林边栖息的三五只飞鸟忽然发出了凄厉的鸣叫,随后,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落在了路旁的一棵老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