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从医署院出来,少司宝让人多牵了匹马来,随意瞄了眼桑梓,能让杨老头说人话的,应该有几分能耐。
桑梓本垂首静立在少司宝身后,无意抬眸,与少司宝回头打量的眼神碰了个正着,眼神一晃,垂下。
少司宝眉心稍皱,像是疑惑又是肯定,“本官在哪里见过你。”
桑梓恭敬施礼,不急不慢道:“草民惶恐,未曾有幸见过上将军。”
少司宝又皱着圆脸仔细回想,的确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许是什么时候,碰到个相似的人。
“上将军。”侍卫牵马过来。
“嗯。”少司宝眼神锁着桑梓又看了几眼,最后移开了视线,“走吧。”
几人穿过繁闹街市,直到主干尽头,穿过一片楼台,过了城北城门,便是一个几十人宽的铁索桥,再向前又是一个城楼,有重兵把守两侧。
队正见是少司宝,恭敬放行。
过了城楼,出了天盛城,是一条十分宽敞的青砖大道,一块一块的青石向远处延伸,极目望去,远远的可望见天盛宫前的通天龙凤柱。
天盛城之后是天盛宫,两头绵延高山自天盛城的两侧城墙护卫开去,长长的护城河围绕城池,而后流入两边山峦底下。
自天盛城出来,到天盛宫去,一里有一停台,有卫兵把守,快半个时辰的功夫,桑梓才看到了气势壮阔庄严肃穆的天盛宫。
马蹄扣石,嘀嗒声至。
天盛宫前,两排侍卫肃穆而立,个个威风凌凌。
宫门前的正中间,一擎龙凤白石柱拔地而起,约莫五人环抱粗,二十米高,龙凤雕刻得栩栩如生,似万龙齐吟,百凤争鸣。
偌大的空阔上,有三条青石道盘结,从白石柱三步远的一处开始,向着宫外的三个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到远方看不到的地方。
少司宝几人早早的下了马。
“拜见上将军。”一侍卫上前躬身施礼。
桑梓随在少司宝身后,抬头看向天盛宫的宫门。
宫门侧刻沉香木为八凤,皆饰以金宝,个长白尺,抱住而向,正居中有镶金镂雕玉匾,内嵌夜明珠,天盛宫三个大字,庄重气派,单论宫门奢华繁复的架势,真是哪里也比不得。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少司宝见桑梓抬头仰望着高高的门匾发呆,出声唤了声。
桑梓随着少司宝进了宫门,少司宝不往主道走,反而是绕道而行,先是带着人绕过天盛宫正门,从侧门进了宫内,而后沿宫墙直行,桑梓静静的跟着,细细的观察着四周,不知她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直到侍卫把守的无匾宫殿前,少司宝才带着人,快步进了宫殿。
此处宫殿较之别处,有些荒凉,还带着阴寒之气,桑梓硬着头皮跟着进了去,进去之后才发现,此处更像一处牢。
进入宫殿内,里面是一间间隔开的小屋,隔上数十步,便是一个侍卫。
血腥气,还有腐烂的臭味。
桑梓不自觉握紧了袖中的手。
少司宝在一石屋前停下,率先走了进去。
打开小屋门,再往里走,竟是个铁牢房,牢房门被打开,里面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浑身皮开肉绽,露出腐肉白骨,惨不忍睹。
少司宝靠近囚犯,伸头看了看,叽咕道:“还没死。”
下手重了些,差点把人给审没了,若是被季知节知道,少不得又要被絮叨一顿/
“这人现在死不得,吊他两日性命,可做得到?”
少司宝这话,自然是对着屋内的桑梓说的。
自己若是做不到,怕是要代替这人待在这里了。
桑梓走近了,蹲下身察看这囚犯的气息,又伸手把了脉,“草民可保他三日性命。”
“甚好!”少司包笑着拍了下手,进来一个侍卫,“看好他们,”又对桑梓道,“这三日,你就与他呆在此处,三日后本官自会放你出去。”
桑梓立刻抬头看向少司宝,见少司宝理所当然的吩咐,只好起身施礼道:“是。”
见她这般懂事,少司宝可放心了,满意的点了头,其他话自然懒得再多说了,欢天喜地的走了。
等少司宝离开,桑梓才卸下恭顺伪装,皱眉打量四周。
看看这脏乱骚臭的牢房,看看外面那铁面无私的侍卫。
桑梓黑灰的脸,黑了又黑,摸了摸自己的脸,黑面灰粉,应该能撑上几日。
出了禁牢。
“嘘嘘。”少司宝示意一路的宫人都小声些,轻手轻脚的往自己小殿院里去钻,眼看跨进了宫门,弓着身子,偷偷一笑,以为自己出入悄无声息。
谁知,转个身进去,就撞见熟悉的官服。
她怎的来了!
少司宝身子一顿,笑脸一收,马上直起腰来,一本正经的看向眼前女子,咳咳两声装模作样,“季中书令怎么来这儿了?”
女子年纪稍长,身着紫袍官服,抹胸裙上绣着金丝缕的白鹤纹,发髻上有镂空的玉冠固发,翡翠圆珠步摇簪在发髻上轻闪晃动,杏面蛾眉,端庄秀丽。
正是少司宝心心念念要避开的人,‘老古板’季知节。
季知节瞧少司宝贼眉鼠眼小偷样,猜她又去惹了什么闲事,端着架子道:“堂堂青龙台上将军怎得这副样子,莫不是又闯祸了?”
“怎么会闯祸!”少司宝立马摆手否认,又见季知节明显不信的样子,赶紧靠近了,小声道:“你来这,不会是专门来打趣我的吧?”
季知节见她讨巧,也不再追着她问,“刚从乾坤宫出来,想着几些日子没见着你,来瞧瞧。”
“啊!”少司宝惊喜的撑圆了小脸,高兴道:“圣君回来了?”
季知节宠道:“刚回宫。”
“我要见圣君去!”少司宝说着就往外跑。
“慢些慢些。”季知节忙拉住,“你瞧你,莫怪我总说你,你现在是上将军,一言一行都要得体,官家威仪,切莫有失!”嘴上絮絮叨叨的,手上给她整理着腰带,“这腰带都是拧着的,你可记住了?”
“哦。”少司宝乖乖站着,心不在焉,明显是应付。
季知节无奈的拍了拍少司宝小肚子,谁让圣君宠她,“好了,走吧。”
“快些去,快些,”少司宝早已按耐不住,笑容急切的走在前面,“苍兰城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一直担心呢!再不回来,我可是要去寻的!”
季知节是被她拉扯着疾走,拽回自己袖子笑道:“胡闹,当心圣君真罚你了!”
少司宝得意扬头,握着廊柱一转,倒退着走了两步,“才不会。”说完,回过身跳了两步,眨眼间冲到了宫外的碧绿小石道上,远远的还朝季知节这边做了个鬼脸。
季知节又气又笑的指了指,当真是宠坏了!
‘恃宠而骄’的少司宝得了个密令,当天就出了天盛宫办事,桑梓的事情早就抛掷脑后,走之前也没和身边的人知会一声。
少司宝连着三日,未曾回宫,倒霉的桑梓,就这样被遗忘在了虫鼠遍地,腐烂哄臭的牢里。
血气腐烂的味,熏的人直发晕,身上也是脏脏臭臭的,浑身发痒。
桑梓尽心尽力的把人吊着一口气,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日,半死不活的囚犯被人拖了出去,本以为自己也会被放出去的,可,从白天等到黑夜,没有别人再来过。
桑梓又去问门口的侍卫,人家连理都不理,桑梓被这情况给搅蒙了,也恼了,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关着,谁能有个好脾气?
难道是自己惹了什么祸事,被那少司宝借机关在这里?
又一想,倒也不至于,宫里要抓人,哪里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再者,抓了人也要审问吧,不闻不问是什么意思?
难受的日子度日如年,桑梓觉着,自己真是被人遗忘在这里了。
这里是牢房,旁侧也是牢房,偶有惨叫怒骂声从旁处的牢笼里传过来。
天!
桑梓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还会被吵醒。
几日下来,桑梓脸是真黑了,眼睛布满血丝,颓败的很,心情更是暴躁的紧,已经将少司宝从头骂到了脚,脑中已经想象着将少司宝扎成刺猬窟窿!
左卫将军李景,巡视时候发现了有人入禁牢的事情,专门去拿出牢房看了眼桑梓,于是,少司宝‘欺上瞒下’的事就这么被水灵灵的禀告上去了。
当夜,稀疏星点,乌云遮月。
桑梓好不容易抚慰自己冷静下来,又实在是困极了,朦胧困倦,浅睡着。
身边似是有人,又似是在梦中,桑梓感觉到脸侧有衣摆掀起的微风,但眼皮沉的很,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眼帘下滚动不安,又是那个混沌的梦,一片火海中,漫天金色的碎羽化作翱翔的朱雀,朱雀忽然碎裂成火,飘飘洒洒的漫天星火里,有一人手持长剑,浴火破空而来。
那人冰冷的面具上滑落血点,漆黑的眸心里跳跃火光。
“是你。”他幽沉低语。
桑梓猛然惊醒起身,怔怔望向虚空,空空的眼前,空无一人,忍不住捂住胸口,心跳的极快。
牢门外的屋门竟敞开着,外面有人低语,灯笼暗光昏亮,晃动身影。
桑梓极快的爬起身,跑到牢门前扒着向外大声道:“有人吗?草民乃宜滨医师桑梓,有要事求见上将军!”
门外声音骤停,静了片刻后,屋外人悄然离去。
屋门又被关上,牢房暗了下去。
“该死!”桑梓忍不住轻声咒骂,在原地转了几圈,气恼的坐下,再次恨恨咒骂,“该死!”
桑梓对他们这般无故摆弄自己的行为很是痛恨,却也无可奈何。
位高权者,蝼蚁卑者,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