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衍迈着轻快步伐回南竹苑时候,已是月上枝头,碧儿引着烛笼在前,月下冷光脉脉,留下残影婷婷。
一阵凉风。
乐衍缩瑟着肩膀,觉得今夜特别的冷,巡逻的侍卫走过,两人闪避到一边,乐衍抬头,无意间看到墙外昏黑里一处殿角。
碧儿回头见乐衍往那处望,提醒道:“那是圣君的寝殿紫霄殿。”
“记着了。”乐衍笑应了声,跟着碧儿往回走。
紫霄殿殿外。
几人站在墙拐角,是季知节以及几个侍官。
“少司宝那傻子,总为圣君惹麻烦。”说话的人穿着宫女服,模样普通,妆容很淡,呼吸轻微,若非出声,旁人扫过一眼不会对她上心。
季知节轻笑,若少司宝在,必会大呼小叫的与这人斗嘴,“你来,可是查到了要紧的?”
面容寡淡的宫女未理会季知节的话,转个身掠过季知节,去了紫霄殿。
季知节早习惯这人态度,不以为意,带着人离开了。
在百药阁做了几日的事,乐衍发现这差事是真的清闲。
只是有些不对劲,宫里人对百药阁,似乎比之旁处不同,多有避让。乐衍也懒得多想,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中午无事,知会一声便回了自个院休息。
回到南竹苑,乐衍面上仍带着奇怪的微笑,只因脑中仍在回味医学宝典之奥妙,心叹医术的海洋真是奇妙,若能在书炉里住着多好,阿弥陀佛,愿做书炉扫地僧!
抻抻懒腰,乐衍正要招唤碧儿,听到若有似无的萧声在南竹苑外吹响。
萧声婉转,清脆短促,时而如如击泉炸裂,音调激烈澎湃,时而如群卉争辉,长音舒缓。
乐衍伸长脖子听了一会儿,犹豫着走出南竹苑,循着萧声寻去。
“主儿?”碧儿捧着午食过来。
乐衍挥了挥手,碧儿赶紧放下盘子追了上去。
“碧儿,这儿是哪里传来的,你可能分辨?”
“碧儿也听不真切。”
乐衍竖起耳朵分辨箫声,在几个院落间绕了几个圈也没找到,好在箫声一直若有似无,直到在一座略显萧条的小居前停了脚。
“枯居?”乐衍念叨,“好凄凉的院。”
跟在乐衍身后的碧儿抻了抻乐衍的衣服,乐衍不明所以,“怎了?”
碧儿缩着脖子,小声道:“主儿,咱们不进去了吧。”
乐衍奇怪,“为什么?”
碧儿表情狰狞,压着声音道:“这里可是枯居!枯居!”
萧声转为苍凉,充满春残冬至、万物萧条之意,紧接着一个凄冽音调,萧声乍止。
乐衍指了指匾,“我认字,枯居。”
“这儿是鸢侍巾的殿院,还是别进了。”
“鸢侍巾?”
碧儿凑乐衍耳边,小声道:“圣君在外征战时带回几位外族贵族,这个鸢侍巾就是其中之一,起初很受圣君宠爱,没两年便失了宠,贬为侍巾。”
“可是打入冷宫了?怎么就不能进了?”
“不是这个事情啦,”碧儿干脆直白些,“鸢侍巾失宠是圣君厌弃,咱别触这个霉头了。”
乐衍大眼一张,瞬间提了精神,巴不得触霉头把我驱逐出宫,“我得进一进触触霉头。”昂首阔步,迈进枯居。
碧儿咧嘴,主儿真是与众不同!
枯居果然是枯居,萧条,枯败,瘦石枯山,少有红绿,整个小殿院毫无生机。
乐衍小步往里走,碧儿缩在乐衍身后。
两人绕过一个廊门,隔着一潭无花泥池,一座小亭在池外萧然而立,一绿衫女子手握长萧端坐亭中,亭中摆了茶水,
女子抬首望着白云悠悠,未梳发髻,只在发尾用红锦带简单束着。
薄衫扬动,聘婷如仙。
亭中女子听到声响,转眸来探,丹唇外朗,顾盼生辉。
乐衍咯噔一下,看清亭中之人,惊呼道:“青鸾歌?”
青鸾歌明眸微敛,看清亭外咋呼的人竟是乐衍,稍显惊讶,后眉头上斜,丝丝傲慢之色。
乐衍踏着快步入亭,带着‘故友重逢’的快乐,白净的面皮子在日光下温成粉玉,柳叶眼笑眯着,“闻箫声寻来,没成想是你。”
青鸾歌抬手示意碧儿驻步池亭之外,漫不经心的抬眸瞅了眼乐衍,缓缓道:“哦?”
哦?哦哦哦个头哦哦哦!乐衍差点忘了这人是个杀千刀的玩意,是个可恨的说谎精!
乐衍自顾自坐在青鸾歌对面,“把我诓骗回宫,你倒是落了个清静!”
这几日熟悉天盛宫时候,碰到了掌事嬷嬷,三言两语试探,才发现被青鸾歌诓骗了!什么破案子,都是青鸾歌编的说辞,掌事嬷嬷让离开,是真的让离开,根本不会有什么牵连之罪!
青鸾歌勾着唇,“宫里礼数乐典药还要多学,随意闯我殿中,我会赶人的。”
“赶我?”乐衍忽而低眉顺眼,盈盈落泪,“官公,妾身是觉得与您亲近些,故而多说几句话,官公这便嫌弃妾身了吗?”
“... ...”青鸾歌见乐衍如此会做戏,表情变化,厌恶道:“你可犯病了?”
乐衍转瞬间呲牙咧嘴,粉润的小脸上哪里有半点泪滴子,对着青鸾歌瞪大眼,“别想赶我走!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骗进宫里!”
青鸾歌显然没见过这般‘跳跃’的女子,惊讶过后,桃花儿眼里的笑意渐浓,乐衍反倒不习惯青鸾歌略带讽刺的笑,蜷握小手,坐回席间。
“因为,”青鸾歌咧出恶意的笑,“你撕坏了我的衣袖。”
乐衍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咬牙笑道:“只因为这?”
青鸾歌傲慢,傲慢的‘天怒人怨’,幽幽道:“不然?”
“你!”乐衍气笑了,“不就一个破衣衫,我可以赔你一整套!你为这个诓骗我?”
青鸾歌莫名心情舒畅,故作思考,笑道:“你可以...请辞?”
乐衍眼珠子一瞪,厥过去了厥过去了,今儿碰到你我还能请辞吗?你一个鸢侍巾,竟然能出宫‘请’我?
都是阴谋!
见乐衍浑身长刺要拼命了,青鸾歌戏笑不减,道:“司药司典药位置空缺,你医术高明,家世清白,是为最佳,我不愿费口舌劝说你,故而略施小计哄你回宫,怎得,事已至此,何苦生怒伤身?”
听听,这是人话?乐衍拍案而起,“青鸾歌,我惹你了?”
青鸾歌微微蹙眉思考,“大概没有。”
“大概?”
“扯坏我衣衫,算作一点儿子恩怨。”
怎会有这般小肚鸡肠的人?乐衍气到无力,跌回席间,郁卒道:“为什么非要选我呐?”
青鸾歌将长萧放在桌上,慢条斯理道:“我正缺一个医师助我办事。”
乐衍‘砰’的一下拍桌,恶从怒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乐衍还是你手下?我品阶比你高!”
青鸾歌认为‘穷寇莫逼’,笑道:“同曹可否?”
乐衍‘嗖’地站起身,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呸!
回到南竹苑,乐衍睁着充满血丝的眼,整整骂了青鸾歌一夜,这辈子最难听的话统统用上!
怎么就被这么恶劣的人三言两语给骗了?乐衍拿被子捂住脑袋,太苦了,卧薪尝胆都没这么苦!
第二日,碧儿伺候乐衍梳洗,乐衍困顿的打不起精神。
“碧儿,”乐衍捏捏自己的束冠,“枯居的青鸾歌,具体是个什么来头?”
“... ...”碧儿捏着梳子思想斗争。
“碧儿~”乐衍扭过脸,甩着柳叶眼向碧儿撒娇。
碧儿放下梳子,又探身把窗户关上,贼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乐衍伸过去脑袋,哟,不薄的小册子哟。
碧儿翻了翻,翻到一页,页首写着‘鸢侍巾’三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乐衍伸手,“给我。”
碧儿垮下脸,把‘小宝册’呈上去,嗓子都白清了。
“果然,她是陵王一脉的贵族。”
碧儿看着乐衍认真的侧颜,微微失神,主儿认真的样子好生挠人,比不得后宫千姿百态,但就是很奇怪,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去靠近。
“喂,问你呢,发什么呆?”
碧儿回神,“主儿您说什么?”
乐衍指了指册子上被特意加粗的‘恩怨情仇’四个大字,“什么恩怨情仇?后面没写。”
碧儿小杏眼发亮,“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往长了说。”
“咳咳,”碧儿悄咪咪道:“入宫时,鸢侍巾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鸢侍巾脾气古怪不拘礼数,得罪不少人,但不管谁去圣君那说辞,圣君都会叱责回去。”
“哟~”乐衍怪调。
“之后鸢侍巾行事越发张狂,无视宫规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最后犯了圣怒,被降为侍巾,逐到枯居自生自灭。”碧儿小眼珠子一转,“主儿,他们说鸢侍巾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在圣君面前失宠!”
“啊?”
“因为圣君与鸢侍巾隔着国仇家恨,圣君爱而不得,强迫鸢侍巾入宫,鸢侍巾不愿宫中受困,故而有胡乱行为!”碧儿使劲点头,向乐衍强调这流言的可信性。
乐衍干笑,“你们宫里传的戏本子,可真精彩。”
“肯定是的!”碧儿越说越兴奋,“鸢侍巾失宠后便安分了呐!说来也可怜,鸢侍巾之前惹了不少人,结了梁子,那些人不敢正面对付她,但在暗里百般苛待她,就连她院中的宫女宦者也慢待她,拿着月钱不做事。”
“那,”乐衍听着,还真有些心疼了,“她就忍受着了?”
“是的!”
“若是这般,她还能安然无恙的在枯居活着?”乐衍暗自思忖,青鸾歌是能出宫办事的主儿,怎会是失宠的侍巾那么简单,再说了,她可不像是个忍气吞声的主。
“嗯... ...”碧儿思考,再次肯定点头,“是的!”
两人面面相觑。
“... ...”碧儿翻着自己的小册子,道听途说来宫中秘闻,需要进一步的编修!
乐衍见碧儿开始自我怀疑,也跟着乐呵,“碧儿,你那册子还是小心着点儿别被旁人看去。”
碧儿将册子塞到怀里,严肃道:“主儿,不管怎么说,枯居我们可不要随意去了,那里风言风语的,可多了!”
乐衍抚着发髻,照镜子,“哦,尽量。”
碧儿深深感受到‘敷衍’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