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居屋外。
只见一人张扬而至,来人绾着金丝八宝攒珠钗,裙边系着双鱼比目玫瑰佩,叮当响至,吊梢柳叶眉下一双三角丹凤眼,身量苗条,流目含春威不露,人一进来,便看到屋里的乐衍,含笑问王婉婷,“莫不是这个豹子胆?”
“主儿,正是她,司药司典药乐衍。”
“拜见李宣仪。”乐衍想起了碧儿‘不靠谱小册’上写的,李宣仪,掌管后宫,自入宫后,盛宠不衰。
李宣仪摇着团扇,笑得明媚,对乐衍赞笑道:“典药生的好相貌。”
“臣不过草莽之躯。”
李宣仪笑问,“青鸾妹妹呢?”
“这么大声响作甚。”青鸾歌出现,抬脚进屋,抬臂令人来解襻膊,笙墨和王婉婷忙上前帮青鸾歌整理衣衫。
李宣仪见青鸾歌有些晒红的脸,穿着脏兮兮的做工短衫,先是挡着嘴颇为惊讶,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瞧瞧你这一身!可是泥窝里打了一圈?”
青鸾歌懒得和李宣仪,李宣仪捏着手帕,在青鸾歌身前笑个不停,正要再开口,忽见青鸾歌手臂上一道红印,惊道:“停下!”
李宣仪捧起青鸾歌手臂,小臂上有好大一块的青紫,顿时正言厉色,眉毛倒竖,“这是怎么回事!”
笙墨与王婉婷扑通跪下。
乐衍被李宣仪吓得缩了缩脖,跪了一屋的人,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默不作声好了。
青鸾歌收了手臂,眼神微不可察的扫了下某人,漫不经心道:“不小心碰了一下罢了。”
“胡闹!”李宣仪责备,“你这样我总不放心,还是安排个人的好。”
青鸾歌拒绝,“你好生啰嗦。”
“你!”李宣仪那丹凤眼,瞪的尖尖的,能啄人!
青鸾歌歪头看向乐衍,冰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要与李宣仪说话,你在这儿碍眼作甚?”
李宣仪笑语,“乐典药不辞辛苦的帮你,你怎得对她如此无礼?”
青鸾歌斜眼睨着乐衍,“接近讨好,有所图矣。”
乐衍默念两遍‘脸皮铜厚,天下无敌’,“鸢侍巾,是您诳我回宫的。”
“不呆在你南竹苑,来我枯居作甚。”
“不过与你交善,反倒是我刻意了?”
“诡计多端之人。”
“你!”
“好好好,你们给本宫停下。”李宣仪端起架子,“乐典药莫要与她顽石置气,看这时辰,乐典药也该回百药阁了。”
乐衍憋着肚子气,向李宣仪施礼,“臣告退。”走一半碰到枯居门口的肥料袋子,于是又哼哧哼哧的把肥料搬到药田里去。
乐衍捶着腰,带着碧儿离开枯居,愤愤心道,没错,青鸾歌就是个无礼的混账玩意!
乾坤宫内。
桌上的麒麟香炉里飘着云香,真武帝身躬肩垂,站在桌前临摹名家字帖。
一个内侍站在帘外,与席玉低声禀告,席玉听完,掀帘入内室,站在书案一旁,为真武帝添热茶,研墨,“圣君,司药司丢了几味药材。”
真武帝执笔的手腕顿挫起停,拐笔的墨尖沉厚点许,三十五字,龙飞凤舞,这个书帖便是写成了。
“禀圣君,少司将军求见。”
“宣。”真武帝抬笔沾了沾墨,继续练字。
少司宝进殿,在真武帝案前禀告,“圣君,在扬州烟柳镇外,发现了青山军首领伍德的踪迹,除青山军,得溪军几个小首领也在其中,青龙台已将人密切监视,等圣君下令。”
真武帝放下毛笔,直起身子道:“去吧,冷静沉稳,不许急躁。”
“是。”少司宝跃跃欲试,高兴的飞窜。
真武帝坐下,举盏润嗓,向席玉缓声吩咐道:“传信玄武,给朕看好玉珵,捅破了天也不会停歇的主儿,安静下来才是奇怪,指定憋着什么坏点子。”
席玉应声,想起五年前,圣君被急事耽搁,晚去了花谷几日,长公主非但没有闹脾气,反而安安静静的,当时还以为是圣君早早派人送去的奇巧玩意让长公主消了气,谁知,长公主早就急了,用派去送礼的宫人泄怒,无辜两人丢了性命。
花谷谷主也是废物一个,管也管不住人,拦也拦不住人,教也教不好人。
“兰律楼楼主向朕要个赏赐,”真武帝语此话一出,席玉屏气凝听,“给朕回她,只要她安分,朕不会给她为难。”
席玉恭敬领命,即可传信玄武。
百药阁。
乐衍坐在药庐外一手碾药材,一手托腮,无趣的叹口气,顺手又扔进去一株。
药童听乐衍叹气,又见她白做事,可看不惯了,又听乐衍叹气,忍无可忍,走到乐衍跟前,叉腰道:“一大清早的你
叹什么气!”
乐衍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可怜兮兮瞧着小药童,这可把小药童给‘瞧’愧疚了,“你怎么了啊?”
乐衍忧愁,“你年纪小,不懂。”
“你也没多大!”
乐衍耸肩,“没多大也比你大。”
小药童又要开战,被肩上一只手给压了回去,孔司药出现在小药童身后,扎心道:“你个头没她高,年纪没她大,医术没她高,和她斗什么?”
“!”小药童‘吐血身亡’,用灵魂拖着□□飘走了。
孔司药在乐衍一旁坐下,奇怪乐衍大中午休息的时辰还在百药阁呆着,换做平时,早就拖着一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跑了,怎么会在这里长吁短叹。
“你怎么了?”
乐衍眼珠骨碌一转,收起下巴做惊讶表情,又转为忧伤,捏起一株枯药草,幽幽道:“孔司药竟关心下官了~”
孔司药受不了乐衍千奇百怪的丰富表情,“说好话,不然我走了。”
“哎。”乐衍赶忙丢掉枯药草拽住孔司药,孔司药坐回原位。
乐衍转过身子正对孔司药,握拳在嘴边沉思,眉头一紧,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烦我,怎么办?”
孔司药点头,“你很烦。”
乐衍颓然,又振奋,柳叶眼飘飘的,期待问孔司药,“那我要如何才能让她不烦我?”
孔司药上下打量乐衍,每时每刻都在热烈鲜活的人,不会让人讨厌到哪里去,想了想道:“做你自己?”
乐衍肩头坠下,巴巴道:“孔司药,我是认真的,您还要埋汰我。”
孔司药站起身,正衣襟,俯视乐衍,鄙视张口,“话不投机。”
“... ...”乐衍对着孔司药的背影直呲牙,“跟你们,话,不,投,机!”
一大早。
“主儿!”碧儿脚步沉重的从外面回来,小脸通红的放下手里的竹笼子,竹笼子上盖着网纱,冒着冰凉的腥气,好大的一筐,难为碧儿费了好大劲搬回来。
乐衍正挽着衣袖在树下捣鸟,见碧儿跟着小乌龟一样慢慢腾腾的抱物件来献宝,放下捣棍走过去,随手撩开了来看,透着凉气,是些海里玩意,“哇。”
“主儿你瞧,新鲜肥美,看着都眼馋!”碧儿开心的不得了,笑的没了眼。
乐衍放下网纱,对碧儿笑道:“还有这好东西呢?”
碧儿擦了擦额头,有些兴奋的凑到乐衍身边道:“主儿,您与鸢侍巾交好还真不错!”
乐衍已经咂摸怎么吃了,“怎么说?”
“从前我还让主子离着枯居远些,”碧儿为自己的目光短浅羞愧,“今早我路过见他们都在领,便瞧上一眼是些什么稀罕玩意,他们便出言羞我。”
“噢?”乐衍一听,还有这茬?
碧儿咧嘴轻快笑着,让乐衍放宽心,“都是些得了点点宠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势利眼,眼睛长在头顶上!”
乐衍拉着碧儿到旁边阴凉处歇息,让她喝杯茶再接着说。
碧儿激动的对着乐衍道:“王令人正好来了,她让人把枯居的一份给我,我可不敢,王令人说她能做了主,我便拿来了。”
“枯居的份给我?”乐衍抽抽嘴角,沉思,这才是诡计多端。
碧儿又道:“主儿,他们知道您经常去枯居,背后说的好难听呢,说您犯蠢去枯居交好,最可怜的是还被人不待见的给赶出去。”
乐衍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可怜’,不在意的挥挥手,“他们说的倒没错,但也不算是赶出去吧?”
碧儿为主儿能坦然接受丢面子这件事表示钦佩。
乐衍‘嗖’的起身,人沐浴在阳光里,眉彩飞扬,“面子嘛,不要了!走,百药阁的小厨,我们快去抢占了!”
“好嘞!”碧儿被感染,振奋一息,担心道:“主儿,能行吗?”
“放心,我跟孔司药倾盖如故,相谈甚欢,这点小事。”
碧儿搬起竹篓子,又道:“主儿,我宫中听了一圈,也没听说李宣仪与鸢侍巾交好,我的小册子... ...”
“你就当不知道。”
“碧儿明白了。”
碧儿忽然嘿嘿一笑,跟在乐衍身侧耳语道:“主儿,烟叶殿好像出事了。”
乐衍挠挠鬓角,兴致缺缺无兴趣。
“主儿,万承旨,您可记得。”
“烟叶殿万承旨嘛,我知道。”
碧儿小走两步,“听说,染了恶疾,身子一直发出恶臭,太医无法,于是失了宠,然后又被查出另外一件事。”
乐衍仪态娴静,摆弄自己灵巧的十指,边走边道:“噢?”
“他爹是泽州巡都司,听说犯了大逆之罪下了大狱,他怕是为此急疯了,所以铤而走险,”碧儿含糊了几个字,“私自给,下药。”
乐衍感兴趣了,“下药?”
碧儿摆手,隐讳道:“是那种药。”
乐衍明白了,冷笑啐了声,腌臜玩意。
两人走出南竹苑了,碧儿以为乐衍不愿听了,便闭了嘴,谁知乐衍又问了句,“皇室血脉呢?”
“都是他找人传的谣言,若成了,或许有这一茬。”
乐衍笑声招呼碧儿,“走走走,我饿了呢!”
“好!”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乐衍心情畅快的很。
今儿的百药阁特别的忙,宫人脚不沾地,就连孔司药的脸也比平时更‘板正’,至于那位李典药,乐衍可不敢多看他一眼。
乐衍趴上爬架上,拉开药柜,抓一把药闻了闻确定无误后,踩着爬架下来,跳下架子,在药台上将几副药包好,堆在一旁。
海味被我吃了,她不会跟我寻仇吧?那可是李宣仪给的吩咐,也不关我的事。
乐
衍又起盘算,算算有十天没见着她了,她说需要个医师做帮手,怎么着也没见着用人呢,对了,青果种子也该发芽了,不知是否顺利,这几日没去照看,不会被青鸾歌给胡乱浇死了吧?
孔司药路过,敲敲台面提醒乐衍别发呆。
乐衍立正,手脚麻利的称量药材。
孔司药包着一大堆药包,离开。
忙到百药阁四处点了石灯,宫女宦者都走了,药童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一一离开。
孔司药最后检查一遍百药阁,忽然看到一堆药材后,伸出个皮靴,于是轻声绕过药材堆,去看后面是谁。
只见乐衍两手一插,窝在胳膊里,人靠在药材堆里,微张着嘴,均匀呼吸,睡着正香呢!
孔司药二十年的冷静破功,粗声道:“乐,衍!”
乐衍砸吧砸吧嘴,迷糊糊睁开眼,迷糊着先扯笑,“忙完了?”
孔司药见乐衍傻气的爬起来,只得道:“走吧。”
乐衍爬起来,伸伸懒腰,最近都没睡好,决定去枯居瞧瞧后,反而踏实了,睡着了,“啊!”
孔司药被乐衍突然的一声惊叫吓了个原地哆嗦。
乐衍拍拍裙角沾的灰,“已经这么晚了,孔司药,我先走了!”说罢,满脸兴奋的跑了。
孔司药原地凌乱,明儿要她好看。
乐衍迈着欢快步伐跑往枯居,碧儿瞧她高兴,打哈欠陪着。
“你回去吧,我自个儿去。”
“还是我陪您吧。”
“不用不用,走吧走吧。”
“那碧儿先回了。”
“好。”
“主儿要早些回去,快要宵禁了。”
“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