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患,百年肆虐,各封王征战不休之时,虽有朝臣上奏治理,但也因无暇顾及,只草草修护。
真武帝三年,真武帝下旨治理黄河水患,修造大运河,浩荡工程多有艰难阻挠,但真武帝治理之志甚坚,全国上下民工数十万,至今黄河修固已快十年,最后一处的堤坝近日完工。
泰平长公主荀担风五年前伤愈归朝,由真武帝赐婚,三年前与范阳世家顾侍郎长子顾故完婚,顾氏宗族人多得重任,顾故得了个户部清闲官职,而泰平长公主,受任六品监工的职,完婚后便去治理黄河,三年间她与民同苦同乐,尽心尽力,没有一日懈怠,先有非议,后有赞誉。
真武帝的这道旨意,太过突然骇俗,朝臣中人多是进谏反对,但也让许些的朝臣起了盘算,真武帝未曾立后,虽后宫无数,但登基多年一直无所出,荀氏旁支虽有一两出类拔萃之人,但泰平长公主是唯一正宗皇室血脉,泰平长公主与范阳世家联姻起势,先亲赴灾区救灾施恩,后又参建不世之功,这样的安排,明眼人已知圣心。
黄河滔滔,日夜奔腾,浪涛激荡,离得近些,地面都在震动,掀起的风浪气势浩大,一不留神就能把人给卷进去。
堤坝建成,河浪急湍的地方进行了围护,山丘起伏后,田园庄稼绿油绵延,水车引流,孕育大地生机。
黄河两岸还留有两排建工时搭建的房屋,庆功宴后大多的工人、巧匠、官员都陆续离开,只留了两队守坝的官兵工匠。
一排屋前,一女子正在缸中打舀清水,多是风吹雨打的人,各个黝黑,穿着粗布短衣忙碌其中。
穿着干净的老头,牵着匹黑马顺着一排屋边走边找,转过屋角看到打水女子,面上一喜,快步走到离女子几步远,弯腰笑着道:“可是望北?”
女子循声抬头,放下桶,施礼笑道:“李管家?”向他身后查看,仅他一人。
李管家笑容敦厚,拱手道:“长公主可在?烦请通报。”
“您先在此等候。”
“是。”
望北回身拾阶到屋前,理了下妆容才低头轻唤道:“长公主,驸马府李管家求见。”
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应,望北心呼不妙,着急推门而入,屋内窗户大开,穿堂风大吹,吹的帘子哗啦作响,望北边唤边忙进屋查看,早就空无一人。
“这个不省心的长公主!”望北气的直跺脚,千防万防,还是让人给偷溜儿的跑了!
李管家在外不敢闯入,只是着急的探头。
望北急切跑回外室,一眼扫到桌上茶盘下压着一封信,真是谢谢您了,知道留信了!
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我走了’。
望北顿觉日月无光。
李管家一脚迈进屋内,伸着脖子轻唤,“可是发生何事了?”
“李管家,”望北尽量表现出无事发生的从容,“瞧我把正事给给忘了,长公主昨日接了一口信,今儿一早离开了。”
李管家退出屋子,“不知长公主何时回?”
望北攥紧袖内的信,微笑着走出屋,“怕是要不少日子,不知李管家,可是有急事?”
李管家笑道:“是驸马,驸马知长公主辛苦,来看望长公主,只是三日前,接了下人消息,雪山上的雪莲花开了,驸马知长公主喜雪莲花,一直惦记着呢!雪莲花稀少又花期短,便不敢耽搁,折道去了雪山,老仆来,是带来驸马的一封信,交与长公主。”
望北笑道:“驸马对长公主的心意,我等是看在眼里的。”
顾驸马几乎是一日一封书信,最近的书信里也提到要来给长公主庆功。
李管家笑容更开,“驸马深怕长公主怪罪失约,特命老仆一定亲手交给长公主。”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包封严实的书信,转而愁容,“可是长公主她。”
望北温和笑道:“长公主不知归期,李管家一直在此等候也不是法子,不如将信留下,只管回去复命便是。”
李管家摇了摇头,“不如老仆等上几日吧,见不着长公主,老仆无法复命。”
望北嘴角扯动,“也好,李管家辛苦,不如休息几日,我给您安排住处。”
“谢望北娘子。”
好一番言语哄走李管家,望北一脚踏进屋里,将屋子关严实,低吼一声,“地煞!”
屋内凭空出现两人。
望北气道:“怎么回事,长公主呢?”
“长公主躲开我们,离开了。”
望北掏出三字信气的发抖,“长公主去哪里了!”
“已通知玄武,不日会有消息。”
望北无声大吼,长公主,我一定要向圣君狠狠告您的状!这次看圣君怎么个罚您!就算我要先挨上一轮板子!
青鸾歌受了伤,乐衍认为日日都去枯居探望,非常合礼数,但太勤快了,会令青鸾歌加倍嘲笑自己,于是掩耳盗铃,隔上一两日去一次,本以为青鸾歌会老实的在枯居养伤,可总有那么几次见不到人。
乐衍心道,青鸾歌的身份果然不一般,自己被她选中,不知是好是坏,呸,肯定是坏。
乐衍扛着小锄头为花田施肥浇水除虫,可上心了。
青果种子长势喜人,一枝三叶向上伸展,这几日零星开出了几个紫蓝色小花骨朵,乐衍擦掉额头的汗,手指点点小花骨朵,“小可怜,你家主子种完就不管你了,只有我好,天天为你浇水,对不对?”
小花骨朵随风摇了摇。
乐衍高兴的夸它好孩子。
没一会儿来了两个宫人,房一和伍贰,正是枯居伺候的人,后面跟着怯生生的碧儿。
乐衍拍拍手,咧着大白牙向两人打招呼。
房一和伍贰一胖一受,年纪不大,但都一脸不善,伍贰甩了个白眼,小声骂了句不知死活的东西,甩着手去别屋了。
乐衍笑盈盈的脸上依旧挂着笑,青鸾歌身份不一般,李宣仪与青鸾歌看起来关系不错,而这两人伺候青鸾歌,对人好生狂妄。
碧儿呲牙咧嘴,不服气他们对人这么凶。
乐衍出声让碧儿小心点,别踩了花田。
等到夜里,青鸾歌回到枯居,随着房一指的方向看去,老远看到乐衍怀抱药箱,头靠在亭柱上,呼噜呼噜睡着。
青鸾歌悄声进入亭子,亭子里的茶已经凉了,碟子也空了,青鸾歌示意房一去备茶点,房一轻手轻脚地离开。
青鸾歌微微躬身,看向随地熟睡的乐衍,这人白净粉润,双目轻闭,眉目舒展,像孩童一般无忧虑的睡容,让人生疼爱怜惜之意。
可惜。
乐衍正仰着脸睡得香,鼻翼抽了抽,微张的唇合上,慢慢睁开眼。
青鸾歌正坐席间闲适的喝着茶,见乐衍醒了,眼角流转含春意,笑道:“我这儿可睡得香?”
“唔,你终于回来了,”乐衍迷糊的搓搓脸,摸索到药箱,屁股挪到青鸾歌身边,“让我看看你的伤。”
青鸾歌嘴角含笑,并无动作。
乐衍擦擦口边流水,无辜睁大眼睛,“你不是选我做你的帮手吗,让我帮你治伤,你才能信任我的医术呀!”
青鸾歌掏了个帕子丢给乐衍,乐衍心领神会,举起自己的手,擦擦擦。
“你的伤很重,平时注意不要再把伤口挣开了。”青鸾歌肩膀上的伤口又深又长,伤口可怖,乐衍絮絮叨叨的嘱咐,动作小心的给青鸾歌换药,仔细将绷带系好,“伤口极深,想是会留下显眼的疤痕,我会给你配药消疤,放心!”
“你不必日日来。”青鸾歌一手抵着侧颚,微歪的头,半眯着眼瞧乐衍专心换药的模样,懒散哼道:“你的医术,能比过医署院医师?”
乐衍为青鸾歌整理好衣袖,眉飞得意的一哼,“我可是被杨医师重点,多次,夸赞的奇才医师。”
“杨医监有时,老眼昏花。”
乐衍一拍桌,皱皱鼻,“亏我多管闲事,我这没眼力见儿的走了!”硬气的很,拿起药箱子就要走。
“你愿随我出宫吗?”青鸾歌的一句话,将装模作样的乐衍定在原地,乐衍讶然回首,这么快?
“我将领旨出宫,若你愿意,我请旨带你出宫办事。”青鸾歌姿态闲雅的整理衣衫,而后笑意浅浅的望着乐衍,嘴角微勾,还有点挑衅的意味,“如何?”
相处几次后,乐衍观察到青鸾歌许多的小表情和动作。
她总会挑衅的笑看人,其实并非她本意,只是她天生的眼梢斜上,嘴唇又偏薄,唇形是个大的波浪似的弧线,只要她轻笑起来,嘴眼稍弯,便会有个好看但蔑视人的笑出现。
乐衍挽了下耳边的碎发,坐回席间,问道:“圣君会同意吗?”
“点个医女随从我执行任务,本就是圣君应允的,毕竟你,”青鸾歌停了停,轻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宫中女官。”
“噢。”乐衍翻了个白眼,趁机揶揄人这手,她怎么这么会。
“你不愿?那我换个人。”青鸾歌招呼廊外一头的房一来送客。
“哎哎!”乐衍忙挥着小手凑到青鸾歌跟前阻拦,“我还没说愿不愿意呢!”最先低头的人真可怜,乐衍恨呐!
青鸾歌停下支起的身子,桃花眼儿倾斜,水波流转而下,得逞的笑容明显。
乐衍托腮望着青鸾歌,“我只是有些奇怪。”
青鸾歌回道:“奇怪什么?”
“你是旧国皇室后裔,就算有圣君万千宠爱,能随便进出宫?任务,你一个后宫嫔妃执行任务?”
青鸾歌眉头一皱,听到了不得的事情,疑惑的念道:“万千,宠爱?”
“咳,那不是重点。”乐衍打哈哈,“你怎么会出宫执行任务,这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我会不会。”说着做了个抹脖子捂嘴的动作。
青鸾歌笑,“司药司宫正容你在百药阁日日与药童混日子,便是方便你出宫办事不被旁人察觉。”
乐衍窝着手在腿上,点头,明白了,摇头摇头,老实的反驳道:“我没有混日子,还是做了事的。”
青鸾歌见乐衍乖巧的反驳,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乐衍惊得眨巴眨巴眼,眉毛梢都惊翘飞了,哇的一声道:“你竟然笑了?!”
青鸾歌依然带着笑,“我难道没笑过?”
乐衍嘟囔道:“从前的笑都不是好笑。”
青鸾歌眼一眯,食指轻敲了下桌角,笑道:“你能留在宫中,要多亏杨医监举荐。”
“杨医师?”乐衍身子一倾,还真不知这事。
“能得杨医监赏识,劳他亲自来宫里讨说法的,定是医术奇才。”
乐衍被夸得脸红,虽然这个夸奖有些阴阳怪气,“原来那老头这么看中我哇,嘿嘿。”
“乐衍,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要拿捏清楚了,”青鸾歌意有所指了,“你可知司药司换过女官?而能留下的,有几人?”
忠心耿耿做高官,若有异心做药肥。乐衍手指在嘴上向左一拉,无声示‘懂’,但尚有疑惑,手指又向右一划拉,问道:“那你是?”
青鸾歌撑着额头,似是有些困倦,笑道:“因为我是能用的。”
乐衍知青鸾歌身子没好利索,说了半天也乏了,乐衍有点窃喜,月前还是个冰凉人,现在竟愿意费口舌与自己讲这些话。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果然会因为真诚的热情而拉近。
乐衍是有眼力且识数的,月黑风凉,茶水用尽,自己早该走了,于是起身道:“说这些话你也累了,你要早些歇息养好身子。”
青鸾歌慵懒的扫了眼乐衍,眼皮微阖,看来是困倦的狠了。
乐衍抱起药箱,小声走人,房一手捧氅衣,无视乐衍从旁边走来,乐衍走出亭外,又转过身子,回头唤道:“青鸾歌?”
青鸾歌坐在亭中,正调过身子倚靠在席上的檀木靠架上,闻声歪头望过来。
乐衍今日穿着青白色的襦裙,发髻上配着几个浅色的珠钗首饰,在一片墨色里,闪烁着微弱但柔和的珠光,笑容鲜活。
反倒是青鸾歌,隐在烛光下的影子里,隔着远,只有消弱的身形模糊。
乐衍小小一只,在亭廊里,挥挥手道:“明儿见。”
青鸾歌没说话,只房一向乐衍望了一眼。
乐衍忽觉心口膈了一下,是滚进了一颗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