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儿,这是御膳房送来的水晶果梨汤,您尝尝。”
碧儿端着汤,拐入了角亭。
乐衍翘着腿躺在软垫上,听到碧儿端来吃的,将覆在眼睛上的两片黄叶拿开。
秋高气爽,天际彩霞,五光十色,映天空色彩斑斓。
碧儿将汤勺放好,“主儿,您身子刚好,现在天气也凉了,您总在外面睡,会着凉的。”
乐衍从软榻起身,敷衍道:“知道了。”
碧儿瘪了嘴,“主儿,您若生病,圣君震怒,碧儿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乐衍喝着汤,哼了下,“就你会夸张的乱说。”
碧儿摇头晃脑,开心道:“主儿,这可不是碧儿乱说,咱南竹苑现在不同往日,宫里谁见了咱南竹苑的人不客气着?”
“噢。”乐衍再次敷衍,“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主儿说什么?”
“没什么。”乐衍拿锦帕擦了嘴,左右看了眼,“皮实的家伙呢,怎么不见它?”
碧儿也伸头左右望,“半个时辰前还见着它呢,主儿莫急,碧儿去找找。”
乐衍起身,也去找猫。
绕着内廊找了一圈,路过屋子,看到桌下散落几块肉干。
乐衍宠溺叹气,进屋拾起来放桌上,这是御膳房刚送来的肉干,一大袋肉干已经被撕开了,全是大洞洞,七零八落的。
呜呜呜,屋里有野兽嘶吼的声音。
乐衍循声找过去,一眼就看到大家伙躲在角落里,一爪按着肉干,呲牙咧嘴的撕咬,这家伙鼻子真灵,还挺有能耐。
“贪吃。”
大家伙也是聪明,见乐衍走近,叼起肉干就跑。
“嘿!”乐衍起了调皮心思,跳到它身前阻拦。
大家伙咬着肉干,扬起四个胖爪子原地扒拉,‘嗖’一个急转弯,冲出屋子,噌的一下,就往另一侧的廊里跑了。
乐衍也起了性子,提着衣摆便从廊栏上翻了出去,笑着叫道:“看你哪里跑!”
大家伙跑到廊道尽头,乐衍一个翻身也跟着翻出了廊道。
大家伙慌不择路,嗖的一下钻进旁边的花草堆里,残影闪现两下,扬起了几片枯叶,眨眼间逃匿了。
乐衍傻眼。
拖着一身笨重的肥膘,竟然这么的灵活,果然四条腿的比两条腿的快!
乐衍一手还提着衣摆,喘着气笑骂道:“这次就饶了你!”一转头,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落日黄昏。
十步开外,是真武帝站在那里。
环粗高树,黄叶层层叠叠,如巨伞蔓盖,树下,澄黄落叶时而飘然落下,落在真武帝的肩头,臂弯,发髻梢间。
暗绛四合凤纹长裙,臂绕白貂金丝滚边披肩,及地衣摆,铺在遍地落叶上。
地上,树叶堆积,一片又是一片,如海浪掀起一波波浪潮,有黄昏与落叶交映,似身处天地灌溉的汪洋之间。
不知她何时来何时至,来此多久,是否久至。
乐衍心跳怦然,躬身行礼,“臣请圣安。”
脚踩落叶,沙沙作响。
真武帝祥云绣纹的鞋面,在乐衍眼下停驻,又被摇曳裙摆遮挡,随之飘落几片落叶,滑过脚边。
乐衍有些喘不过气。
“朕有幸,”真武帝平静着话里有一点小揶揄,“能看到乐典药这般活脱跳跃。”
“请圣君降罪,是臣一时忘情,在圣君面前失了礼数。”
真武帝沉默片息,笑道:“乐典药何时变得如此呆板,今日有官员上书言,律法严苛,宜礼数教化。朕虽朝堂问道,心中亦有疑惑不得解,今日见乐典药,朕疑惑乃解,礼法并重刑德并举,宜法在前。再顽劣,亦可降治。”
顽劣?你才顽劣?你的长公主才玩劣!乐衍心火上涌,屁股上的疤刚好呢,还取笑我!
这人来南竹苑,是为了证明自己有一张嘴吗!
乐衍恭敬的不得了,“之前是臣不懂宫中礼数,如今已静思己过,痛定思痛,之后绝不会再惹事让圣君心烦。”
“哦?”真武帝挑眉,瞧你那撅嘴不服的模样,可不像是痛定思痛。
乐衍眼圈子一红,泪水盈盈欲滴,哭啼道:“从前是臣不知进退,险些被人构陷丧了性命,自圣君为臣做主后,臣常感激涕零自省吾身,暗暗发誓,绝不给圣君再添乱心烦!”
真武帝垂眸静默,片息,唇齿轻启,“呵。”
呵?乐衍挤出的泪花子都觉尴尬。
“随朕来。”
乐衍适可而止,随在真武帝身后进了廊亭。
受了几个板子后,乐衍更明白在这天盛宫里,自己的命真是算不得什么,长公主看自己不痛快,前一会儿还和自己谈笑,后一会儿便要取走自己性命,何况是掌握正杀大权的真武帝?
收心养性,谨言慎行,端正有礼!
乐衍老实的跟在真武帝后面走。
落霞余辉,从廊外斜照进来。
珠环轻击,环佩叮当。
乐衍跟随在真武帝身后,看到空中飘散的微尘,看到真武帝袖摆上,每一细小处的褶皱纹理,鼻尖嗅到了桂馥兰香。
腰间穿挂的白珠碎缨,在真武帝每一步行走间,有序扬起。
华贵威严,行止有度。
乐衍意识到过于忘乎所以,抿咬着唇,挪开视线。
真武帝停下,看着乐衍,玉面下遮挡表情,“乐典药,可是有话与朕讲?”
乐衍兀自生气,当然没话讲,你问什么,“臣?”
“圣君。”是席玉和碧儿,在廊亭里躬身施礼。
乐衍转头一看,才发现走神时候走到了真武帝前面,正好挡在拐弯。
若把真武帝换成荀担风,自己长脑袋的速度,绝对比不上被砍的速度。
乐衍赶紧退开。
真武帝跨步进亭,视线扫过一席的狼藉,俯身拿起放置在小榻上的细竹条,叮铃两声,在席中入座。
碧儿很是激动,给乐衍无数个眼神询问,圣君怎么来南竹苑啦!圣君怎么来南竹苑啦!圣君怎么来南竹苑啦!
乐衍无视,自觉入席,坐在下侧。
“叮铃叮铃”真武帝执起竹条,摇了两声。
远处草丛晃动,一道胖影子远远窜来。
“唔哇!”一只大家伙跑进了亭里,警惕的蹲在真武帝对面,灰蓝色的兽瞳,盯着晃来晃去的棉球,脑袋跟着一晃一晃,耳尖上的簇毛,一抖一抖。
真武帝又摇晃了两下竹条,大家伙忍不住了,‘嗖’的一下跳过去扑向真武帝,乐衍猛地起身!
却见大家伙是扑向竹条上的棉球玩,在真武帝脚边跳来跳去,滚来滚去。
乐衍又缓缓坐下,这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胖猫,吓死我了!
真武帝逗弄了几下才放下竹条,“带它去别处玩耍。”
“是。”碧儿带着大家伙离开。
乐衍端坐席间,正襟危坐。
真武帝扫视南竹苑,雅致殿院,初秋之际,多了几分萧条。
“乐典药。”
乐衍手指紧了紧,“圣君。”
“伤可好了?”
“回圣君,已好了。”
“玉珵出宫前,与朕求了一事,她与朕讨要这处南竹苑。”
乐衍惊,可恶的荀担风。
“不过是耍孩子脾气,朕没有应予。”
乐衍满脸褶子立马抚平了,“圣君英明!”
真武帝目光流转,笑道:“莫要高兴的早了,照她跋扈性子,若要不到这殿院,少不了与你不如意。”
“圣君,若长公主看中这南竹苑清雅闲适,臣自当搬离,绝无争抢怨恨之心。”乐衍忽闪忽闪浓密的长睫毛,她要抢,我还能抱着被褥霸占了不成?你们一伙的,我可惹不起。
“乐医师通情达理,朕心甚慰,”真武帝偏头瞧着乐衍神情,手指敲了两下膝头,眯起眼缓缓道:“乐典药宽心,朕指定令她不与你胡闹。”
乐衍疑惑了,我的圣君哟,这件事值得您专门来这儿说一嘴?邀功,护住了南竹苑?
“再过几日,朕要微服出宫,你随随朕一起。”
“啊?”乐衍惊了,还有这好事?
真武帝抬手捋顺衣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不愿?”
乐衍见真武帝闲适的倚在榻间,居高临下,似在睥睨底下蝼蚁,莫名的,腹间涌出一股怨气,“圣君怎会选我?”
“哇呜!”
大家伙跑了回来,不是跑到乐衍身边,而是跑到真武帝身侧,席玉去拦,被真武帝拒了。
抬着大毛脑袋,大家伙对真武帝“呜”了一声,将两只胖爪子搭在真武帝的膝上,胖滚滚的身子拉长。
真武帝伸手抚摸它的身子。
大家伙满意了,放下两只胖爪子,在真武帝腿边转了两圈,老实的蜷成一团趴下。
乐衍气,叛徒!
大家伙两只耳朵抖了抖,支起脑袋,看向瞪过来的乐衍。
真武帝道:“磊石崖,你一人斩下两只蛊人,对吗?”
乐衍惊,“是。”
“世人皆以为蛊人早已消失,是矣,朕不愿因蛊人之说再使天下生出波澜,乐典药见多识广,能力出众,若能辅佐朕解决此患,最为合适。”
乐衍施礼叩拜,“臣愿辅佐圣君!”
“好!”
真武帝似是心情很好,又拿起竹条逗弄大家伙。
落日斜晖下,山鸟竹屏前。
大家伙的影子,在屏前跳跃变化,另一道人影是她,支着下巴,一手衣袖上下晃动。
乐衍能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声。
此刻,我的心情也不错。